第十二章 又一個對手即将登場
時間:2024-11-07 06:53:14
了呆。r
是的,要是在過去,他隻要一走進店門,陳倩就會進入他的眼簾。她是一個閑不住的人,她常常不是在巡查各個房間各個角落有沒有衛生死角,就是在校正員工的行态站姿,或親自引領客人入座。很多時候,陳倩還會陪他在某一桌位處坐下來,一起探讨客服方面的改進與提高,以及整個店的管理與走向。現在,這個人走了,他等于沒了一個可以放心依賴的人,沒了一個可以校正他視角開闊他思路的人,也沒了一個可以為他維住相當一部分客源的人。尤其是從店裡出去的徐大望在德長順的斜對面支撐起鞏記川湘菜館之後,更讓他感到自己身邊沒了一個可以得力地幫他應對挑戰與競争的人。徐明顯是來和他作對的。徐沒什麼拿得住人的廚技,這,忠仁心裡清楚。但他心裡更清楚,徐的如此攪和,使他無疑又陷入了當初迎客居在時的局面。如果陳倩沒走,她一定會為他謀劃出立竿見影的上好對策。但現在,他還找不到一個能替代陳倩的人。常德昭雖然挂了個副總經理的頭銜,但忠仁并不想把他視為依靠。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如果讓這個人過多地介入店裡的事,這個人很有可能狐假虎威,造成管理上的混亂。這根弦,忠仁是從這個人一進店便存于内心的。因為忠仁知道,這個人和陳倩絕對是不一樣的。陳倩是受雇而來,一切都會以他何忠仁的意志為準繩,不可能出現大的偏離,而常則不同了,這個人攜店入股的身份注定了其不可能不事事先考慮如何維護個人私利,也注定了其不可能在遇到問題時與他何忠仁完全站在一個水準上決定取舍。鄭敏芝一事,已經讓忠仁有所驗證;陳倩離店,更讓忠仁有所懊悔而不願再與之做任何過心的溝通與交流。r就在這當口上,店裡發生了這樣一件事——r一個後背有點羅鍋的客人在店裡宴請親友時,發現上桌的香酥雞有異味,上千元的餐費一分沒付,便強行離店而去。r當時忠仁沒在店裡,是常德昭第一個把這事告訴了他。r常德昭對忠仁說:“必須得追究後廚人的責任。雞變味兒了,還出後廚,明擺着得招事。那幫人沒付的錢,得讓他們買單。不能讓店裡扛這損失。”r忠仁沒有馬上對此表态。r他沉吟了半晌之後,問常:“你知道那幾個人是哪兒的嗎?”r常搖頭,說:“沒見過,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但那領頭的走到哪兒我都能認出來,他個頭不高,肩膀是仄歪的,還有點羅鍋,臉挺長。”r忠仁說:“我想,先找找這個人。一道菜有問題可以退可以換,因為一道菜有問題就全桌菜不買單,這明顯着是找碴兒鬧事。如果是個人就可以這麼幹,那咱這店沒法開了。你也托人打聽一下,咱們不能讓這個人一走了之。至于後廚的人怎麼處理,等這頭有了結果再說。”r忠仁沒有急于整治自己的人。他覺得還需要周全地考慮一下,不能聽常這麼一說,就沖動起來。但是,他要查找那個人卻是急切的。他想,如果這事就這麼了了,他在自己員工面前都有失尊嚴。他要先找到那個人的下落,然後讓其把該吐的吐出來;如果對方一意孤行,他就向周亮報案,讓公安局出面,去滅滅這種人的氣焰。r他這會兒已經不怕事了。他現在已經不是剛來德長順時的他了。那時候,他人地兩生,遇上個事,心裡還真沒個底。但那個時候,他都不甘心被人欺負,現在,他更不能容忍别人騎到他脖子上來。因為他這個時候在這個地面上已經不再是孤家寡人了。他的身後說得出大名的就有彭爺彭天佐、程二爺程靜江、盛爺盛錫福……他要在這地面上讓人提起來,也得掂量掂量,他何忠仁不是軟柿子誰想捏一把就捏一把!至于他内部怎麼加強管理杜絕那種事故再次發生則是他自己的事,他必須得讓那種人的嚣張氣焰在德長順面前收斂!r他這會兒也顧不上再想陳倩的事了。他也不想再讓常随便就能左右他了。r他想先跟彭爺做一下電話溝通,但手機裡面的語音提示是:對方已關機。r半個小時之後,他直接到彭爺的會館來了,他要請彭爺幫他找到那個人。r他覺得彭爺認識的人多,手下的人也多,找到那個人應當不難。r太平間。r忠仁大驚。他一時間不知自己該怎麼辦,急忙給王長生打了個電話,通報了這件事。r王回答說:“趕快到醫院去一趟,得見彭爺最後一面。”r想好的計劃隻能擱淺。這種事對于忠仁來說,真可謂是意外中的意外。他不可能置若罔聞,他急忙趕到了那家醫院。r也就是從那一刻起,忠仁放下了手裡的所有事,跟王長生以及随後相繼趕到的程靜江等人幫着彭爺的夫人趙紅忙開了彭爺的後事,一直忙到彭爺屍體火化。r彭爺到底是因為什麼遭此橫禍,公安局那裡一時還做不出結論。人,隻能是先入土為安。忠仁和王長生等人又一起送了彭爺在這世上的最後一程。r忙完了彭爺的後事,忠仁返回店裡,已經是五天之後了。r這天上午,忠仁在店裡剛一露面,廚師長郝儉便帶着後廚的配菜工進了忠仁的辦公室。他們情緒激動地對忠仁講,他們倆不想幹了,原因是常德昭大前天當衆放出話來,說那筆客人拒絕買單的損失必須得由他們二人賠付,說廚師長的責任在于沒有做好對手下人的監督管理工作,配菜工的責任在于沒有對食品質量嚴格把關。而他們則覺得自己冤,說光賠一隻雞的錢,他們可以認,但讓他們賠全桌菜款,他們無法接受。他們說那純屬于跑單,是前台的過錯,前台的人當時要不放那幫人走,不可能讓店裡一下子損失那麼多錢。r他們的申辯不無道理,忠仁一時不知如何作答。r忠仁去找彭爺之前,跟常曾經明确過:先找那個鬧事的人,怎麼處置自己的人稍後再說。常也曾去跟彭爺的遺體做過告别,其間,與忠仁見過面,但沒向忠仁提過要做這種宣布。常顯然沒有按照他的意思辦,這使他心裡極不舒服。他覺得常這樣做,是又一次有悖于當初二人的協議。常顯然已經不甘于在店裡隻挂個副總的虛銜了,常已經開始公開幹政。常這樣做的結果,也顯然又讓他再一次地陷入被動。r他當時也隻能讓這兩個人先回後廚,說這件事到底應該怎麼處置,他還沒有做最終的決定。r他等于對這兩個人進行了一番好言安撫。r他當時也隻能先這麼做。如果不這麼做,這兩人當時若真撂了挑子,這一天中午後廚的正常出菜肯定會受到影響。他自己還沒有加入陳倩加入的那些QQ群,他還不能在兩三個小時内就能招來接替者。r等這兩個人情緒穩定下來,又回後廚接着上崗了,忠仁把常叫到了辦公室。r他對常說,先不必這樣急着對那事做出處理決定。r但常當時就表示了反對。常說:“不要被這兩個人拿住。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人有的是;他們不想幹了,讓他們馬上走人。但前提是,一定得先把那筆損失從他們的工資中扣出來。在這件事上,咱們不能心軟,這叫殺一儆百。否則,這店裡就沒有了規矩,就很難杜絕後廚還會發生類似的事。要讓後廚的人通過這件事都受點震動,這樣,他們才會把責任心真正樹起來。”再有——他很鄭重地對忠仁說——現在後廚這幫人,按他的想法,應該都換掉。他說:“忠仁你也許還不知道現在國家形勢的變化,中央正在抓反腐倡廉,已經正經發出了禁令,國家機關的人、國營單位的人現在都不敢用公款進行個人消費了,挂點職務的人更是不敢接受别人的宴請吃喝了。德長順這陣子生意出現下滑,不僅是由于徐大望在咱們斜對面進行攪和,跟這也有直接的關系。你忠仁也許是因為從小地方出來的,還不知道關心國家大事,還不知道多看看央視新聞聯播,多看看報紙,多看看網上的消息。你知道嗎?陳倩在時,常來咱們店的那個叫黃凱的最近就出事了,據說是因為行賄于一個叫敬一健的政府官員,兩人最近都被抓起來了。我跟你說這的意思,就是國家形勢在變,我們也得變,這叫适者生存。你不變,你這店就有可能倒閉,因為沒有那麼多人來你這兒消費了,你的收入支撐不了你的開支了。原先,在咱們這行,一個叫俏江南的,一個叫湘鄂情的,多火呀,現在怎麼樣了?沒人提了,已經關了不止一家分店了。咱們要想扭轉目前的局面,不能墨守成規,更不能守株待兔,等着一棵樹吊死,咱們得變。送公款來的兔子有可能再也不會露面了。那是一群花錢不心疼的主兒。他們不露面了,想一單就掙個千八百塊錢的時代也就結束了。咱們得從面向高端消費者轉向低檔消費群,轉向工薪階層,轉向自己掏腰包的人。後廚現在這幫人,我不知道你當初是怎麼招來的,他們做生猛海鮮拿手,但做适合大衆的家常菜并不怎麼過關。他廚師長不是帶頭鬧着要走嗎?我想不如就借此機會來個大換班,咱們重新招人。現在全北京下崗的廚師不說滿天飛,也是一抓一大把。現在不是頭些日子了,再有本事的廚師也牛不起來了,争着搶飯碗的人已經排成隊了。你聽我的,不要擔心他們一走沒人能替代上來。這事你就交給我辦吧。中午,忙勁兒一過,先扣下他們必須賠付的錢,然後讓他們全都走人。晚上上班之前,我保準給後廚調來全套人馬,絕不會誤一點事。我不是在吹牛。這店裡有我的利益也在其中呢,我不可能把事做砸了,做砸了,不是也在砸我自己嗎?你就放寬心吧。這回,我還想好了,咱們不是一直沒有上過烤鴨嗎?咱們也上烤鴨。你應該早就知道這道菜,這是北京的名菜,它有上百年的曆史了,已經是大衆最喜歡的京味菜之一,而且其制作成本還不高。咱們隻要價格合适,這道菜上了,肯定會引來一大批沒進過咱們這店的人,尤其是外地來京的人。不是有句老話嗎?沒吃北京烤鴨,等于沒來首都京城。咱們就拿這道菜做招牌,改菜系,專做京味菜、家常菜,原來的菜譜作廢,重新來。你就看好吧。我不敢說按我這套思路走,店裡的流水馬上會向上翻上幾番,但我敢說,店裡的生意肯定會停止繼續下滑,一個月擡頭,兩個月起步,三個月人氣恢複正常。”r這一番長篇大論,還真把忠仁說動了。忠仁突然間覺得面前這個人他得刮目相看了。而且,他自己也确實是缺乏對宏觀形勢的了解,孤陋寡聞,從沒有站到一定的高度上去關注時事,眼睛隻知道盯着面前出現的一些表象,而看不到問題更深層的實質。常提到的國家形勢的變化,他還是第一次聽說。尤其是黃凱和敬一健出事了,他更是前所未聞。這讓他感到震驚,讓他一反慣性地意識到德長順生意的下滑并不完全在于陳倩的離去,也不完全在于徐大望實施了報複性的競争。他内心深處的怨懑之情由此淡弱了下來。他由開始的帶有成見地相對,變得頗具耐心地傾聽,到後來,他甚至身不由己地融入了對方的思路,随之而眼界頓開。他暗暗在想,這個常德昭在見識上并不亞于陳倩這個自己最信服的人,最起碼,對方在視野上要比自己寬廣很多,而且,其入門時間不長,卻對業内的情況知之甚多,也許真的号出了店裡最要緊的脈象,找到了店裡病症的根源。r如此想來,他最終完全聽從了常的意見,還真讓後廚的人來了個集體大換班。他要救他的店,要試着按常說的路數走一下。r不過,在對那兩個人的處置上,他還是堅持了自己的态度。他沒有讓那兩個人賠付店裡的損失。他覺得那兩個人的申辯不無道理。他應該不放過的仍是那個鬧事的人,而不是這兩個并非誠心要把菜做砸的自己的員工;何況那隻雞實質上是出自自己弟弟忠義之手,他們隻不過是進行了再加工而已。r常德昭在調人這件事上,還真不是吹牛。r當天下午四點來鐘,也就是店裡晚上營業之前,後廚全新的人員全部到位。r忠仁在這個時候,有意後退了一步,讓常在管理工作上第一次正經站到了自己的前面。後廚這幫新人的工資待遇、上崗注意事項,以及新廚師長的任命,全是由常出面宣布。忠仁成了十足的操練場上的觀察員。他這是在賭一把,在賭他自己是否用對了人,在賭他這個店是否真能走出目前的窘境,别開生面。到後來,他甚至把菜譜的重新制作、餐具及烤鴨設備的添置、門面上廣告文字的更換也交給了常來辦理。他要放一次手,像陳倩在時那樣,從繁雜的日常事務中超脫出來,騰出精力管自己必須要去管的事。r不知是由于店裡的生意不好了,看不到什麼前景了,還是因為常出面當政了,受這個人指手畫腳不舒服,孫敬德在世時就在店裡前台幹服務的那幾個人都找理由相繼辭職不幹了,忠仁怎麼挽留也沒留住。店裡的老人兒就剩下趙興一個了。在這種情況下,忠仁又放權,讓常招人填補前台人員的空缺。r在常德昭風風火火地開始操辦上述這些事之際,忠仁走進了盛爺的辦公室。他想讓盛爺接着來做他曾想讓彭爺幫他去做的事。r但這一次,他仍未能如願。r盛爺對忠仁講,在他所在的這個地面,還真沒有那天在德長順鬧事的這麼個人。他說這恐怕是一個流竄者,他勸忠仁别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就算做了一次扶貧捐助吧。r但盛爺倒是沒有封口。他說,他會讓手下的人到各處打聽這個人的蹤迹,一有消息,他知道他該怎麼做。他說:“既然你托付到我這兒來了,我肯定會把這事當個事。”r在忠仁準備告辭的那一刻,盛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對忠仁說:“我一朋友後天要過生日,他想在你那兒擺兩桌,你給安排一下,該怎麼收費怎麼收費。”r忠仁當時的反應是,盛爺的這位朋友讓盛爺這麼墊話,肯定是希望在費用上能得到優惠。這對于他這個當老闆的來說,不是什麼難事。r他很爽快地回答道:“來吧,我肯定會讓他滿意。”r但真到了那天,那位盛爺的朋友比忠仁想象的還不客氣。那人在服務員提示他結賬時,竟對服務員說:“你問問你們老闆,這錢還結嗎?盛爺不是跟他打過招呼了嗎?”r認頭。r他讓服務員放那人帶着一大幫食客走了。r他心裡不舒服,但表面上還得賠笑,他還親自出面送那人出店門上了一輛挺高檔的小轎車。在他看來,這叫既做好人了,就做到底吧。r盛爺倒是挺領情,轉過天來,他給忠仁打來了一個電話。他在電話中對忠仁說:“你真是的,怎麼一分錢都沒收?這讓我都不好意思了。”r他約忠仁到他的辦公室來一趟。他說:“我這兒正有點别人剛送來的上好毛尖兒,你過來品嘗品嘗。”r忠仁說:“那不過是小事一樁,有什麼需要我做的,您還盡管開口,您就不必這麼客氣了。”r但盛爺堅持說:“你一定要過來,我還有事跟你說。”r忠仁聽了,當時心裡還真有些打鼓,他還真有點怕盛爺再讓他接待什麼人在他那兒擺桌請客。r不過,這回盛爺要跟他說的,不是這類事。r這天,盛爺還真為忠仁泡了一壺好茶。兩人一見面,盛爺表現得相當熱情,他先是請忠仁落座,然後親手為忠仁斟開了茶。r盛爺說:“我聽我那朋友說,你那兒生意不好了,他們去的時候,整個店裡沒見幾個吃飯的人。”r忠仁說:“最近生意是不太好,好多過去的常客都不露面了,這也有點出乎我的意料。”r盛爺說:“你這幾年可往裡面投了不少,不想想别的轍?”r忠仁說:“正在考慮換菜系,新菜譜已經找地兒做了,要改做家常菜,廚師也換了一撥,看到時候能不能拉進一些新的客人。”r盛爺說:“改菜系是個辦法,但你不做過去那些東西了,是不是又降檔次了?要知道做家常菜,價位上就不能定得太高,那恐怕會人進來得多了,流水卻不見得能往上走。這一點,你得想到。”r這一點,忠仁還真是沒有想過。r盛爺見他一時間陷入沉默,說出了約他過來的真實想法。他說:“你們這行的整個大形勢,我也看出來了,不太好。據我所知,不少店都轉手不幹了。這個時候,得靠實力,沒有足夠的後備資金,恐怕很難撐得住。你想過沒有,也把你這店轉讓喽?”r忠仁聽了,更是一愣。r他現在正讓常德昭張羅着在經營上轉軌變型呢,正期望值頗高地朝着柳暗花明之處舉步呢,他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出手他的店。r他說:“現在我還真沒有這種想法,我這店也還沒到那一步。”r的店。”r這,不能說不具有不小的誘惑力。因為德長順的房産刨去自建部分市值當時還到不了這個數。但忠仁沒有動心。因為在他的意識裡,自己的生意一旦做起來,一年掙個二三百萬并不是什麼難事。真要出手了自己的店,那不是讓滾滾财源變成一筆死錢?何況,他現在還沒有喪失信心。r他對盛爺說:“看一段再說吧。”r盛爺說:“要這樣,那就算了。”r往了。r就在這一天,忠義給他又帶來了一個更不好的消息,熟食市場的那個人再次向他們兄弟倆發出通知:不要再送熟食給他了。因為已經很少有人上他那兒拿他們的貨了,他們就是再往他那兒送貨,也是幹占他的保鮮櫃和貨架,他已經從他們的貨上無錢可賺了。r忠仁正獨自悶在辦公室裡,想這些事該怎麼辦時,姚二上門來了。r姚二遞給忠仁一個真空包裝的東西。r姚二說:“你看看這個。”r忠仁将其接在手上。他看到那袋子上正印有何記醬香雞五個字,不禁一怔。r忠仁說:“這不是我這兒的東西嗎?”r姚二說:“你再仔細看看。”r忠仁撕開袋子,那裡面是一隻經過醬制的整雞。他撕下一條雞肉嘗了一口,不由得皺了一下眉頭。r忠仁說:“這不是我們做的啊!”r因為他吃出雞肉中缺少了一種佐料的味道。r姚二說:“對喽,這不是你家的貨。”r忠仁問:“這是怎麼回事?”r姚二說:“有人在用這種假冒你家的東西,擠占你家的市場。”r忠仁說:“你是怎麼發現的?”r姚二說:“我親自到過這家的作坊。這作坊的主人,你應該還認識。”r忠仁問:“誰?”r姚二說:“錢永昌。”r忠仁的眼睛瞪大了:“他怎麼在幹這事?”r姚二說:“這有什麼新鮮的?他見你這兒起家了,眼紅了。據我所知,你原有的一多半市場已經全歸他所有了,他出手的這種雞,每斤都比你這兒的至少低一塊錢,而且用的還是你的牌子。你忙活了半天,等于全給人家做鋪墊了。”r這讓忠仁突然間明白了他給那個熟食批發商的東西為什麼日甚一日地銷不動了。r姚二說:“你最好現在就去他的作坊看一看,免得你懷疑我這是無事生非。”r忠仁說:“你陪我走一趟。”r姚二忙擺手:“别。我還不想暴露。我隻是看着他這麼做有點太不地道了,才來告訴你,至于你怎麼處置這事,我就不參與了。”r忠仁說:“我現在就去找他。”r姚二說:“你最好多帶些人去。”r忠仁說:“我先自己去,看他說什麼!”r四十分鐘之後,忠仁手提着那袋子雞,隻身闖進了義怡軒的後院。r他進這院門時,有門衛拉住了他。那是個新人,不認識曾在這兒幹過的忠仁。r門衛說:“你是幹什麼的?”r忠仁說:“我找你們老闆。”r門衛說:“老闆不在。”r忠仁說:“那我進去,等他。”r門衛說:“這兒沒老闆允許,不讓進。”r忠仁說:“我要買你家的熟食。”r門衛說:“這兒不賣熟食。”r但忠仁已經看到了滿院子裡挂着的經過腌制的仔雞,那不下五六百隻。r忠仁問:“你這兒不是做熟食的嗎?”r門衛說:“是做熟食的。但要買,請到前面店裡去。”r忠仁說:“我就想買你這後院的。”r正在這時,金淑娴從院裡的一間房内走出,她臉色青青的,見着忠仁,跟沒看見一樣,什麼話也沒說,徑直跨出門去。她這天是來和錢永昌落實分手協議的。她從錢永昌這兒拿走了她該拿走的東西,兩人從此正式了斷。r錢永昌随之也從那間房内走出,他發現了忠仁,沖門衛招了一下手:“讓他進來。”r錢鐵着臉,站在院子的中央,等忠仁走近。那架勢就像古時的山寨主,居高臨下又不無狐疑地看着一個貿然而來的上山人。r錢口氣冷冷地問:“今兒個你怎麼想到上我這兒來了?”r他說這話時,眼睛瞄了一眼忠仁手裡提着的東西。r忠仁說:“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在做和我同樣的熟食!”r錢絲毫沒有對此等來意的明說表現出驚訝。他故意把聲調放得相當平緩地說:“在做啊。怎麼?礙你事了?”r忠仁内心一直強壓着的火騰的一下子就蹿了起來。他怒目圓睜地說:“你應該知道,我們兄弟二人一來北京,就操持這事!”r錢報以不屑。他說:“這跟我做有什麼關系?”r忠仁把手裡拿着的那個包裝袋舉向錢:“你在用我的字号,假冒我的牌子!”r錢冷冷一笑:“你的字号?誰說這是你的字号?天底下,姓何的有的是,自稱何記的業主,更是數也數不過來,怎麼這字号就是你的了?這地面上叫錢永昌的,據我所知,就不下三個;叫你何忠仁的,我義怡軒對面,就有一個,你限制得了嗎?”r忠仁說:“話不能這麼說。何記醬香雞,在我沒用這名字之前,這市面上是沒有的。我用了,别人就不當再用了,這是起碼的行規。”r錢說:“可我沒聽說過這個行規。”r忠仁說:“你這麼說,就有點不通情理了。”r錢說:“這是你說。我問你,你用何記二字注冊過商标嗎?申請過專利嗎?”r這下,忠仁倒被問住了。他沒注冊過,沒申請過。他幹這行這麼久了,還真沒想到過走這一步,也沒有人提醒過他需要走這一步。r錢說:“沒有,我這兒就不存在什麼假冒。你賣你的何記,我賣我的何記,咱們井水犯不到河水,你沒有理由找上我的門來興師問罪!”r錢到這會兒,說話的口氣都變得理直氣壯了。r忠仁說:“可你這麼做,明顯着是在跟我作對。”r錢又是一笑:“我有必要跟你作對嗎?别忘了,你剛來北京的時候,屁毛不是,我義怡軒卻早已是遠近聞名了。”r忠仁說:“正因為你這兒不愁知名度,我才來找你,你沒必要專門跟在我的屁股後面跑,拿我用的牌子去招攬下家!”r錢說:“話要這麼說,我倒可以給你一個面子。”r他說罷,沖旁側的一間房内喊道:“鄭三兒!讓人把醬香雞的包裝袋全給我抱出來。”r有兩個小夥子聞聲很快從那屋裡抱出六七個紙箱子,放到錢近前。r錢打開了其中一個箱子,那裡面露出滿滿的印有何記醬香雞字樣的塑料包裝袋。r錢沖那叫鄭三兒的男子說:“把這點着。”r男子一怔:“燒喽?”r錢說:“燒喽。”r男子問:“咱不用了?”r錢說:“不用了。”r男子猶豫了一下,從那箱子中抽出幾個袋子,用打火機點着,然後又用其引燃了那個箱子。r火由小到大,呼呼地燃燒起來,火苗一股子一股子地蹿出好高。r錢對忠仁說:“從今兒起,我不會再用何記二字了,這市面上若再出現别人用這二字銷貨,與我無關,你聽清楚喽。”r錢又轉身對那個叫鄭三兒的人說:“已經用這種袋子裝了雞的,把雞全抽出來,咱們重做包裝袋,換字号!”r忠仁被他這麼一來,倒有些尴尬了。沒等那堆火燃盡,他什麼話也沒再說,轉身跨出了那個院門。r忠仁從錢永昌那兒出來後,心情一點沒好起來。從表面上看,他去的目的達到了,但實質上,他清楚地看出,錢不僅像姚二揭露的那樣,正在從事與他這兒同類同品牌的貨的生産與銷售,而且在與他争奪市場方面底氣十足,已經無須在乎用不用他的什麼字号。這不能不讓他意識到他遇上了一個出發點就是要和他死磕的對手。r熟食批發商那兒不留任何餘地地開始拒收他的貨,這種現實,更是已經到了他不接受也得接受的地步。他也曾幻想,這樣一來,他可以沒了束縛,可以自己敞開來再像早先那樣到各家超市直接推銷自己的産品,那樣做,收入不一定會減少到哪兒去;但他和忠義跑了幾家之後,得到的結論是,熟食市場并沒見縮小,他的東西卻一樣都擠不進去,除非他把他這兒的價格降得将将夠本兒。但真那樣做了,他等于白忙活,不僅賺不到什麼錢,還得搭進人工跑腿費、貨物運輸費,那完全是一種賠本賺吆喝的買賣。r忠仁最後隻能決定,退出這一市場,不去再和别人做無謂的競争。他也隻能承認,在這一點上,他敗給了錢永昌,他找錢那趟,毫無意義!他對對方的進攻根本就無計可施無法應對無力反擊。r就在他去找錢永昌過後的第六天,德長順的熟食生産線停止運行,線上的員工全部結清工資走人了。那個院子随後也讓他轉租了出去。一番曾經轟轟烈烈挺紅火的事業至此戛然而止。r倒是在這過後沒兩天,忠仁的心在一種不安中又踏實了下來。他曾懷疑盛爺要吞占他的店,擔心盛爺會變着法兒擠他出局,但盛爺還沒可怕到這一步。有人告訴忠仁,确實是有個新加坡人托盛爺找地兒,盛爺為這個人詢問了也不止他一家,但結果全都未能如願;到後來,盛爺駁不開面子,一狠心把自己的農貿大棚轉給了這位,他要圖心淨去了。那些指着大棚擺攤兒的販子們馬上就要走人讓地兒了。r忠仁由此真的有如霧霾之内豁然間又見朗朗晴空一樣,他又完全放松地忙開了店裡的事。r光字。r經這麼一來,店裡的狀況還真開始出現改觀,不少打工的,送快遞的,賣菜賣水果的也敢進來了。過去,這些人往往是走到店門口了,一見門面上标的是川湘粵菜,不敢往裡邁步了,生怕被宰上一刀,沒法出來。當然,由于菜的價位低,正如盛爺所提示的那樣,進來的人是見多,但每天的流水卻沒見上升多少。常對忠仁說:“别急,真到了一天翻幾輪台的時候,咱們會有收錢都收不過來的時候。”r隻是突然之間,忠仁又感到一種不妙撲面而來。r三倍。r這等于在德長順近在咫尺之處,趴伏下一隻小山一般的巨獸,它的口一旦張開,這整個一趟街的人流都有可能被之輕而易舉地吞盡。r這不能不讓忠仁從内心裡産生出一種恐慌。r他還曾慶幸盛爺沒有死盯着他的店呢!現在,他自己都開始懷疑對方的沖擊力一旦形成,他是否能扛得住。r當那裡面叮叮當當的施工之聲響了兩天之後,就有人先扛不住了。r這個人便是徐大望投靠的鞏建利。r這個德長順現存的對手主動來找忠仁了。r他要轉讓他的店。r他推說徐大望這人太貪,過倆仨月,就要求他給其加一次工資,沒有滿足的時候,他受不了了。他說昨兒晚上,他把徐和徐帶來的人全都開了,現在,沒人為他撐攤兒了,他想撤離餐飲這個行當。r他問忠仁想不想接他的店。他向忠仁報出了一個并不算高的出手價。r但這事對于忠仁來說有些突然。忠仁這個時候正犯難于如何應對就要出場的強大對手,根本就沒有想過還要接手誰的店,擴張自己的地盤。r他隻能對對方說,容他考慮一下。r實質上,他這會兒,倒是很明顯地有了一種得以喘息的感覺。因為對方的店當初在德長順斜對面一開,就無形中對他造成了一種不小的壓力,而徐大望玩出的低價戰術,很明顯地又攔截住不少有望登臨德長順的食客。他這兒這陣子流水急速下滑,除了有社會大背景的原因,與這也有着直接的關系。對方如果繼續存在下去,他将兩面受敵;而對方撤離了,他則可以少了一方的憂慮,少了一番必需的招架。r鞏走後的第二天,忠義得知了這件事,他對忠仁說:“我看這倒是個挺好的機會。我現在正好閑下來了,可以去幹他的店。”r前不久,忠義因發現鄭玉芳暗下裡與已經和金淑娴分手的錢永昌有來往,無法忍受,一怒之下,和鄭玉芳離了婚。這會兒,他也是想擔點事,以便從不佳的情緒中轉移出來。r忠仁說:“我還是考慮一下再說吧。”r他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覺得真接手了,不一定是好事,那起碼得分散自己的精力,即使忠義去盯着,也不見得能創出多少利潤。他想如果那個店真的有幹頭,對方也不可能輕易撒手,一定是對方折騰了半天,根本就掙不來什麼錢,才想出轉讓這種下策,說徐大望如何如何,那恐怕隻是一個托詞。r但忠義堅持說:“咱們要不接,别人接了,對咱們還是不利啊。”r這倒提醒了忠仁。是啊,你不接,早晚會有别人去接,如果接手的人還照其原來的路數幹,你這兒不是等于還是兩面受敵嗎?r這天夜裡一整宿,忠仁都沒有睡踏實。他反複核計着接與不接那個店的利弊。最後,他忽然想到,忠義之所以會主動提出去幹那個店,是不是這個弟弟已經有心與自己分離出去呢?想到了這一點,他覺得,接手那個店,倒确實是個機會,忠義老大不小了,不可能跟自己幹一輩子,讓忠義自立門戶,是早晚的事,不如就此做一種成全;忠義若把那個店幹起來了,與德長順形成掎角之勢,相互呼應,也許會出現另一番氣象,最起碼,那樣一來,可以留住那兒已有的客人,不讓肥水外流,而且在應對強敵方面,兩個店并存,還可以各有側重,不至于孤軍奮戰,沒有回旋的餘地。r想到這兒,第二天一早,忠仁便把忠義叫到了辦公室裡。r他問忠義:“你自己要盯那個店,行嗎?”r忠義說:“沒問題。”r忠仁說:“要把那個店接過來,咱們就正經把它幹起來。我想了一下,到時候,可以我這兒經營正餐,你那兒經營快餐,咱們各有側重,互不影響,又相互補缺,這樣一來,也許還真是一件好事。前期,我給你投入;幹起來,你就自己經營,虧赢全是你的,也算當哥的扶你上馬,送你一程。”r忠義說:“我倒沒想這麼遠。”r忠仁說:“得想到。你也該自立了。咱們若都能把手裡的店幹出個模樣來,也等于都沒白來北京闖一場。”r忠義說:“要這麼說,我就全力以赴。”r忠仁說:“我相信你。”r在這個時候,展現在兄弟二人面前的遠景着實讓他們按捺不住興奮。兩個店,如果都能生意火爆,都能财勢興旺,都能在這地面上盡人皆知盡人皆以做客其間為享受為快事,那對他們來講,将是何等的成就!那是夢中的又一美夢啊。而兩個人于競技場上站在不同的方位去對付一個對手,忠仁感到,如果真能這樣,到時候,心裡的底氣也會不一樣了啊!r隻是這個夢沒有做成。r他們的行動晚了一步,鞏沒有容忠仁考慮。r當忠仁變得主動,回頭再去找鞏時,鞏已經把他的店在頭天晚上就出手了,接手的還恰恰是讓忠仁已感到出擊在即的那個新加坡人。r當時,鞏正在他那店裡收拾他還可以随手帶走的東西。鞏告訴忠仁,這個新加坡人不是來小打小鬧的,他計劃要在這個地面上開設餐飲一條街,以在建的美食城為龍頭,逐步兼并周邊店鋪,分别開川菜館、魯菜館、京菜館、湘菜館、粵菜館,囊括天下各大菜系于一處,讓四方食客足不出百步,即可嘗遍八方美味。他已經在工商部門注冊了餐飲集團公司,其實力不是一般的雄厚,收購鞏的店時,真是鞏說多少錢他就給了多少錢,一點沒打磕巴。按照這位的意思,鞏的店近日就要進行改造,以成為他這個集團的又一個分支。r忠仁聽了,猶如冷雨淋身之際又滾滾悶雷轟頂。他由此看出他的對手正向他展開合圍之陣勢,而他的德長順眼見着就要成為孤軍困守的一座危城。他該怎麼辦?他一直覺得他已經很有錢了,但在已出現于他眼皮底下的這個對手面前,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實際上還是個窮人,還沒有人家腰包鼓,還沒有足夠的實力與之抗衡。對方可以一出手,就起三層樓,已經接了一個店,還要接下一個店,而自己擴建個德長順,還得東挪西借,甚至還得分紅給常德昭!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對方早已對德長順虎視眈眈,德長順眼下隻有兩條路可走,要麼歸順,要麼突圍。自己已經通過盛爺拒絕了對方的兼并要求,但突圍,又有什麼妙計良策可以保證不會功虧一篑呢?r一時間,忠仁怅然中更感茫然。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