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鐵鷹/文
褚橙熱銷之時,我們考察了澳大利亞最大的柑橘水果經銷商MFC。
多标準取樣
MFC沒有一個果園,由超過100個果園給它供柑橘。每個果園都有獨立的老闆,但是,MFC在出果的前6個月,就能準确預知這100個果園每年的産量,橙子的大小,裝10個一等品大橙子的箱子有多少,裝22個二等品橙子的有多少,裝27個三等品的有多少。
我問:“你們每年的預測有多準?”他們說:“誤差不超過10%。”
我又問:“你們的預測方法是什麼?”
他們說:“我們每年都有一百多個固定的樣品采集區,當橙子長到高爾夫球大小時,我們就會定期對采集區的橙子進行檢測。”
工作人員拿出一個特殊的尺子給我看,上面有不同大小的窟窿。采集人員用這把尺子去量,對橙子的數量和大小做記錄,最後,用這些樣本量對一百多個果園的橙子總量和質量進行推算。
我又問:“這個工作量可是很大?”
他說:“對。但是,我們必須做。否則,我們怎麼可能提前制訂出不同國家的市場銷售計劃?有的國家需要大個的橙子,有的國家小的也能接受;有的消費者需要甜的,有的需要酸點兒的……這一百多個樣本區中,有些是由我們公司的人直接采集數據,有些是種植戶根據我們的方法,幫助我們采集。”
我又問:“數據的質量直接能影響預測的結果,你們怎麼能保證這麼多農戶給你們采集的數據準确?”
他說:“這有很多方法,比如我們的數據采集有标準,一棵樹要搞清有多少顆果,一棵樹要從幾面采集,比如單株的就要從四面,成行的就要從兩面,朝北和朝南要分别計算。”
他順手給我一本資料,說這是種植橙子的手冊,裡面對取樣的流程和方法有詳細說明。當我翻到橙子取樣這一頁時,我知道了什麼是認真。一棵樹結滿果子,取樣者不可能把整棵樹的果子都數一遍。因此,隻能根據樹上某個區域的具體果子數量來推算整棵樹的果子數量。這個取樣手冊要求,取樣人必須拿一個半立方米的木框,插進樹的中段部分,隻數包括在這個木框中間的橙子。
他說:“隻有這樣,才能減少數據采集的誤差。”
我又問:“你們用這種方法預測了多少年?”他說:“我在這家公司工作了20年,一直都是這樣做的。這個公司有100年的曆史。”
數據要先行
回到家中,我仔細研究一本澳大利亞園藝公司1999年編的《種橙者手冊》,300多頁的内容裡面,不僅有圖畫和文字,更多的是數字和表格。比如灌溉一項,在不同季節、不同溫度、果樹不同生長期,什麼時間要澆水、澆多少、水質的最低要求、水管的口徑和水壓……數字,數字,還是數字。看到其中一條對剪枝的規定,我笑了,這簡直就是褚橙在澳大利亞的翻版:“為了防止水果接觸土壤,必須每年在冬季和春季把樹枝剪離地面50公分。标準:剪過的底部樹枝,每20棵樹不能有一根枝條沾地。”
由于社會、經濟、地理、人文的差别,褚橙種植管理方法與澳大利亞果農的做法有着天壤之别。比如,在1公頃橙園中,褚橙有1200棵成年果樹,澳大利亞隻有500棵;1公頃橙園的産量,褚橙是63噸,澳大利亞隻有45噸;200公頃果園,澳大利亞隻需要5個全職工人,褚橙需要近300人;褚橙的作業幾乎全部是手工完成,澳大利亞除了采摘、部分剪枝和蔬果工作,其他基本是機械化。
但是,在這裡,我們看到了統一的東西:不同形式的農業工業化(或稱為農業産業化)。
工業化的表面是機械代替人工,其内涵卻是把模糊的、因人而異的手藝和經驗變成标準流程和工藝。怎麼才能實現标準化?數據,首先是數據。沒有數據,根本不能開始這個過程。那麼,數據是如何來的?必須來源于試驗、觀察和記錄。而這一切必須依賴于人類的認真。
統計數據的質量能代表一個産業的工業化水平,美國和澳大利亞的柑橘種植數據在公開網站上一目了然。它們能精确到每個地區,每年有多少成年樹、多少幼年樹;每年每個地區,每個品種,有多少不同的包裝數量。我們可以看到美國佛羅裡達州從1912年至2012年100年間的柑橘種植和銷售統計數據,這些數據,終于讓我們明白一個現實:中國的農業水平與發達國家差距遠大于工業。這個結論,是我們研究褚橙案例得到的一個副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