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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交

時間:2024-11-07 02:25:46

真正的交情,看起來素淡,卻自有超越生死的厚誼。錢鐘書先生推崇素交。他說:“素交更能體現出友誼的骨髓,一個‘素’字,把純潔真樸的交情的本體形容盡緻。

錢鐘書和沈從文兩人關系極好,兩家也經常聚在一起吃茶談天。有一年,沈從文的老家來人,從湘西帶了些新筍子和新茶來。沈從文夫婦想着,錢鐘書夫婦一定喜歡這些東西。于是,分了一部分到錢鐘書的住處去送。到了錢鐘書的門前,張兆和正要推門進去,沈從文攔住了,他把耳朵貼在門上一聽,屋内靜悄悄的。是不是家裡沒有人?張兆和問。不是,老錢夫婦肯定各自在屋裡讀書呢,我們還是等一等吧。沈從文說。

于是,沈從文和張兆和就坐在錢鐘書門前等,眼看着都晌午了,裡面還是沒有動靜。沈從文說,肯定是讀書入了迷,我們把東西放在這裡,改日再來吧。回到家,沈從文才給錢鐘書打電話說:“老錢,湘西老家送來一些新茶和筍子,我送了些放在你門前台階上,開門去拿一下吧。”錢鐘書可能剛放下書,還陶醉在文字裡,隻是淡然地應着:“好,我這就去拿。”素交就是這樣相互尊重和體貼的淡然相處,就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吧。

王徽之是晉朝大書法家王羲之的第五子,生性高傲,放蕩不羁。一個雪夜,一覺醒來的王徽之,打開房門,眺望四方,一片皎潔,于是起身徘徊,朗誦左思的《招隐》詩。忽然想起好友戴安道,竟冒雪從山陰家中出發,披蓑泛舟過剡溪,去訪好友戴安道。前往訪友的心情溫暖着剡溪的風雪之夜,思友心切的王徽之是有所向往,也許是多日不見了,也許是有些心裡的話想和好友當面叙說。待至戴家門口,卻又轉身吩咐回舟而歸,不敲門,不會友。人問其故,答曰:乘興而來,興盡而返,我又何必去見安道呢?是啊,對朋友的思念,有了這一程風雪的經曆就夠了,為什麼還要去打擾他呢。風雪夜,也許他已經擁衾而卧,或是正在燈下苦讀,也或者是在靜聽雪聲,想念着遠方的友人呢。素交也是這樣的一種逸緻,不必相擾,遠遠地默默地想着念着就已經足夠溫暖了。

素交不需要黏,即使相聚也不一定就要暢叙,靜靜地坐下來,有氣場,有氛圍就很好。在慢的歲月裡,收到遠方朋友的來信,信中說近期将來訪,被數行熟悉的字迹和話語溫暖,心就不安了,等的過程像初次與人相約,竟這樣心相系念。于是,黃昏時分,站到路口的老樹下踯躅遠望,在黃塵道中遍尋那個熟悉的身影,想象着一别經年的老友現在的面容,是不是也如自己,徒然消瘦,或是又增了幾分滄桑,幾分疲倦。

見到了,執手相看,已是相見忘言,在細細端詳中漾開圈圈笑意,已是圓圓的滿,如屋前春池的漲滿,如池中明月的溢滿,亦如杜甫待客的新韭黃梁,是歡歡喜喜的堆滿,堆疊着友情的濃,卻依然是淡如春風的簡素。亦如黃庭堅在《品令·茶詞》中說的:“恰如燈下,故人萬裡,歸來對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塵世漠漠,能相見,就是一種緣,就是一場歡喜,問與不問,言與不言,都已無妨。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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