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伯拉罕·弗萊克斯納是美國著名的醫學家,他一生最大的功業,是發展了跨學科高等研究的典範——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
1933年的一天,納粹政府查抄了愛因斯坦在柏林的寓所,并懸賞10萬馬克要他的人頭。當時,愛因斯坦恰好避居在普林斯頓。
弗萊克斯納得知消息後,立即找到愛因斯坦,邀請他去剛剛成立的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工作。愛因斯坦提出兩條要求:“第一,我要帶着助手一起去;第二,年薪3000美元。”
弗萊克斯納說:“第一條,沒問題;第二條,不行!”
愛因斯坦說:“如果在普林斯頓一年的生活費花不了這麼多,我也可以少要點。”
“不,先生。”弗萊克斯納正色道,“我不同意的原因,不是你要得太多,而是太少。如果一年隻給你3000美元的薪水,那麼全世界都會認為我在虐待愛因斯坦!”
結果,愛因斯坦在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的年薪,定為1.6萬美元。
阿爾伯特·愛因斯坦2
在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沒有各種行政委員會,沒有例行公事,教授們甚至沒有任何教學任務。據說,愛因斯坦和同事們——其中包括20世紀最優秀的一批科學家:維布倫、詹姆斯·瓦德·亞曆山大、馮·諾依曼等——每天經常做的事,就是端着咖啡到處找人海闊天空地“閑聊”。
很多人責備院長弗萊克斯納,認為他花巨資請來的科學家每天“無所事事”,做着毫無“用處”的事。
面對質疑,弗萊克斯納這樣回答:“先生們,在愛因斯坦誕生前100年,他的同鄉高斯出生在普魯士。高斯的非歐幾何學,是整個19世紀最晦澀的數學研究。在長達1/4世紀的時間裡,高斯無法發表任何相關研究成果,因為當時人們認為它們‘沒有用’。可是今天,全世界都知道,如果沒有高斯當年在哥廷根的研究,相對論及其豐富的實用價值恐怕全都是泡影。
“近一兩百年間,全世界的專業學院在各自領域内做出的最大貢獻,可能不在于培養多少實用型的工程師、律師或醫生,而在于開展了大量看似無用的科學活動。從這些無用的科學活動中,我們獲得許多發現,它們對人類思想和人類精神意義之重大,遠遠勝過這些學院建立之初力圖達成的實用成就。
“而在普林斯頓,”弗萊克斯納補充道,“行政工作被盡可能地弱化。腦中無物的人、無法專注思考的人,在高等研究院是撐不下去的。我希望愛因斯坦先生能做的,就是把咖啡轉化成數學定理。未來會證明,這些定理将拓展人類認知的疆界,促進一代代人靈魂與精神的解放。”
亞伯拉罕·弗萊克斯納3
20世紀20年代的某一天,弗萊克斯納遇到了70多歲的老紳士伊士曼。伊士曼先生是舉世公認的大衆攝影之父,柯達公司創始人。那時,他正準備把畢生積蓄的一大部分,投入美國高等教育事業,用于推動“有用學科”的發展。弗萊克斯納問伊士曼:“在您心目中,誰是當今最‘有用’的科學家呢?”
伊士曼不假思索地說:“馬可尼。”
在伊士曼看來,馬可尼發明的機器,從根本上改變了人類的溝通方式,帶給整個人類文明的影響是不言而喻的。也正因如此,1909年,馬可尼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
沒想到,弗萊克斯納卻說:“親愛的伊士曼先生,在我看來,無論我們從廣播中獲得怎樣的快樂,無論無線電和廣播為人類生活帶來了什麼,馬可尼的貢獻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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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老紳士震驚的目光,弗萊克斯納解釋道:“伊士曼先生,馬可尼的出現是必然的。因為在此之前,已經有一位巨人,為無線電的發明默默鋪好所有台階,隻待有人登上台階去摘取桂冠。這個人就是克拉克·麥克斯韋教授。”
正是麥克斯韋1865年對電磁場展開深奧難懂的運算,并且在1873年出版的一本專著中寫下這些抽象的方程式,才使得馬可尼的工作成為可能。
終其一生,麥克斯韋從來不曾關心自己的研究有何“用處”,從沒有設定任何“實用性”方面的目标,也從來沒有發明任何一樣具體的東西。然而,他“無用”的理論工作一旦被某個聰明的技術人員加以利用,就能很快創造出全新的通訊、實用和娛樂工具。
縱觀整個科學史,絕大多數最終被證明對人類有益的真正偉大發現都源于像麥克斯韋這樣的科學家——他們不被追求實用的欲望所驅動,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是他們唯一的渴望。從伽利略、培根和牛頓的時代開始,好奇心就是現代思維的一個典型特征。在整個人類文明史上,它也是不可阻礙的。越少偏向直接應用方面的考量,好奇心就越有可能為人類福祉做出貢獻。
克拉克·麥克斯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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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的印章上,刻着兩個單詞:“真理”與“美”。
有一次,為了讓一位哈佛教授來研究院,弗萊克斯納為他頒發津貼。對方寫信詢問:“我來普林斯頓的任務是什麼?”弗萊克斯納回信說:“普林斯頓沒有任務,隻有機會。”
1938年,一位教授應邀來普林斯頓工作。他去拜會弗萊克斯納時說:“我要在這兒待到明年10月。”
“這兒夏天很熱。”弗萊克斯納擔憂地說。
“沉浸于工作中,哪還顧得上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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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39年那篇著名的文章《無用知識的用處》中,弗萊克斯納這樣寫道:“時至今日,‘實用性’是我們評判某個大學、研究機構或任何科學研究存在價值的标準。但在我看來,任何機構的存在,無須任何明确或暗含的‘實用性’來評判,隻要解放了一代代人的靈魂,這所機構就足以獲得肯定。無論從這裡走出的畢業生是否為人類知識做出過所謂‘有用’的貢獻。一首詩、一部交響樂、一幅畫、一條數學定理、一個嶄新的科學事實,這些成就本身就是大學、學院和研究機構存在的意義。
“正因如此,我極力呼籲各位不要過于關注‘實用性’的概念。誠然,某些怪異的想法可能會大行其道,寶貴的研究經費也有可能會被白白浪費。但比放縱和金錢更重要的是,禁锢人類思想的鎖鍊得以粉碎,思想探險獲得自由。”
正是憑借這份自由,盧瑟福和愛因斯坦才能披荊斬棘、向着宇宙最深處不斷探尋,同時将緊鎖在原子内部無窮無盡的能量釋放出來。也正是憑借這份自由,玻爾和密立根了解了原子構造,并從中釋放出足以改造人類生活的力量。
(去日留痕摘自微信公衆号“群學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