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時候我們都不應該變成壞人,是嗎?”電影《末日危途》裡,孩子這樣問爸爸。
“任何時候。”爸爸答。
與好萊塢其他災難片相比,《末日危途》最大的特點就是毫無希望。在《天地大沖撞》裡,人類靠聰明才智擊毀了撞向地球的彗星;在《後天》裡,被淹沒城市的幸存者最後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在《地心搶險記》裡,科學家們最終逆轉了紊亂的地心磁場……但是在《末日危途》裡,陽光已經消失多年,莊稼和樹木不再生長,建築紛紛腐朽,人類幾乎滅絕,剩下的“人”已經不再是人——他們像動物那樣四處翻找越來越不可能找到的文明時代的遺剩食物:一瓶可樂、一盒罐頭……在不能找到這一切時,他們吃人。
在一個毫無希望的世界裡,“善”還是必要的嗎?在生命本身都不再有意義時,“做個好人”還有意義嗎?
電影裡的大多數人以行動做出了回答:像其他動物一樣,他們瞪着血紅的眼睛,被永恒的饑餓驅使,将眼裡的世界分為食物與非食物。他們急迫地向食物撲去,哪怕這個食物有一顆跳動的心髒,跟他們說一樣的語言。
但是主角父子的選擇不同。他們甯願餓死也不吃人,甚至碰到垂死的同胞時,孩子堅持說:“爸爸,給他一瓶罐頭吧。”
“你必須守住内心的火焰。”這是父子間的約定。
但是,為什麼要“守住内心的火焰”呢?為什麼要追求美好呢?
我曾和一個信教的朋友就道德的起源進行辯論。在他看來,人類的同情心、愛的意願、對美好的向往是如此神秘、如此頑強,隻能用“神意”來解釋。比如所謂“自然權利”,哪有什麼“自然”呢?天上怎麼會掉下來權利呢?當人們訴諸“自然”時,實際上是在訴諸内心深處的“上帝”。我說,道德哪有什麼神秘之處,它完全可以從達爾文主義的角度得到解釋:人與人之間一定程度的友愛和善意是一種集體生存策略。“團結就是力量”,這種策略經過幾百萬年的進化,慢慢内化為一種本能的情感。這和上帝有什麼關系呢?
看完《末日危途》,我突然想起這場辯論,并意識到自己的邏輯是多麼可怕——也許正确,但是可怕——如果“善”是一種求生策略,那麼“惡”其實也是。如果都是求生策略,那麼,難道善惡在本質上沒有區别嗎?難道将罐頭分給瀕死老人的孩子,與那些捕獵同類的食人者,沒有區别嗎?
不對。
所以《末日危途》本質上是一個哲學拷問,直指人類在生存困境面前的道德虛空。把電影裡的極端性去掉,它所暴露的就是我們當下的生活本身。它追問每一個人:如何從生命的虛空裡打撈“善”的意義?“内心的火焰”,這火焰來自哪裡,又為什麼在心中噼啪作響?
我至今仍無法領悟,隻能在誠惶誠恐中心懷莫名的感激。
(冰冰摘自豆瓣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