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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申生的 1945 年

時間:2024-11-06 08:20:13

我跟董申生于1945年4月相識,當年秋天,我們的戀愛就結束了。這真像一場美麗的夢,但初戀的感覺影響了我一生,讓我覺得人生是一個美好的存在。

有一次,我買了音樂會的票,約申生到蘭心大戲院聽音樂會。我提前到場入座,右邊的空位是留給申生的。樂曲前奏快開始時,穿着一身白的申生像個天使一樣走進來。我們那晚聽的是柏遼茲的《幻想交響曲》,其中一個樂章是《死亡進行曲》,它講述的是至死不渝的愛情。我沉醉在音樂裡,身旁坐着我的天使,幸福感使我眩暈。

不敢說“我愛你”,我該怎麼表達我的感情呢?我寫在日記裡,然後把日記拿給她看。

有一兩次,我到她家去,在門外透過窗戶看到申生在閱讀。她低着頭,在看我的日記,淡紅色的發結散發出異樣的光彩。我看到她在笑,覺得那笑像蒙娜麗莎的微笑一樣。

有一次,我寫了一張字條給她:“我想擁抱你,親吻你一下。”字條是封在信封裡的,我散步時交給她,讓她回家看,但第二天見面時我就不敢吻她了。那真是一種遺憾!我85歲時還覺得那是一種遺憾,但當時的青年就是這樣的。

還有一次,我約她到南市的文廟玩。文廟是祭祀孔子的廟堂,廟堂裡有水池,水池中有高低不平的石頭。我走在前面,她跟在我後面踏着石頭前進。她走到中間,石頭在晃,我走過去想要扶她,她卻已經跨過來了。我沒有扶住她,她也沒有倒在我懷裡。我為什麼害怕身體上的接觸呢?大概是怕唐突了她吧。

我到今天仍有刻骨銘心的感覺,因為和申生的初戀讓我第一次感覺到女性的美。

1945年8月,我要到蘇北解放區去,想要看看解放區怎麼樣,以便決定此後是否永遠跟共産黨走。她不願意跟我去。我曾給她講革命理想,給她看毛澤東的著作,她不反對,但對這些也不感興趣。因為她的父親在政治鬥争中被暗殺,所以她害怕将來跟我結合後會有同樣的結果。

我和申生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古今書店。那是1945年的秋天,我跟麥稈正在談書的事,申生來了。我和她沒有說話,因為已經确定分手了。她身穿一件黃顔色的大衣,站在書店門口。陽光在她身後,照着她飄動的頭發,發梢是金黃色的,她被裹在一種聖潔的金光中。我看到她眼中甯靜、寬宏的光,也包含着無奈、惋惜。她沒有進書店,而是微笑着說:“再見。”然後她就走了,這個“再見”就是永别。

一直到我妻子妙英于1998年去世後,我才跟申生恢複通信。妙英臨終前跟申生的妹妹龍生講,她走後希望我跟申生結合,希望我有一場黃昏戀。我做好了準備,如果與申生結婚,我願意放棄寫作,不再做翻譯,隻和她做伴,共度晚年。我跟孩子們說了,他們都表示理解和支持。我不能到美國去,我的親友、我的根在大陸,可是申生不願意回來,她已經習慣了那裡。此後,我們再沒有通過電話。

2005年,申生去世,但我對她的記憶永遠定格在那遙遠的年代:1945年,我21歲,申生17歲。

(餘娟摘自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生正逢時:屠岸自述》一書,李晨圖)

我常常夢見我走向一條路徑——

那樣狹窄,那樣細長的小巷,

地上鋪着尖尖的碎石,一棱棱,

在一線斜陽下泛起慘白的鱗光。

小路的一邊是監獄,高牆陡立;

另一邊是教堂,看得見鐘樓和墓園。

我在狹弄中行走着,孤獨而凄迷,

長長的甬道好像永遠走不完。

——屠岸《狹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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