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哪個民族的詩詞能夠一口氣穿越幾千年,讓無數後人心有同感。譬如一千年前範仲淹的浩歎:“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用詞簡單明了,卻如展開一卷國畫,如撫一張古琴,非我族群難曉其優、其幽、其悠。
童年時讀到蒙學詩裡的《山村詠懷》,甚是驚奇:“一去二三裡,煙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這般扳着手指頭數數,連帶着漢字的量詞和村野景緻,啟蒙了數代後人。青年時送友人去車站,會念及李白的送别詩:“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四句看似叙事,可後兩句中送行者一直站到帆影都看不見了,抒發的是怎樣深厚的情感。再看杜甫寫景狀物,獨具慧眼:“兩個黃鹂鳴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裡船。”信手拈來的對仗,一眼望穿的時空,了得。至于陳子昂暮年回望的蒼涼和蒼茫,更讓後世人隔紙唏噓——“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怆然而涕下。”
一千多年來,唐詩宋詞脍炙人口,讀來口角噙香——好的詩詞在漢語裡好像是能吃的,還能吃出氣質——腹有詩書氣自華。
語言,是我們的精神出口。“吾之心意,懷而不宣,人莫能知。”而當兩兄弟面對同一盆水仙,以不同角度、不同詞句,描述科學家或文學家式的感受,自是花開兩枝,各呈奇美。
那個被李白目送很久的孟浩然,也寫過一首與諸友登山的詩,起句是:“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江山留勝迹,我輩複登臨。”人世勝迹豈止于山水?“有文字,則雖遠隔萬裡,不難互通其意。且古人之言,可以贻之今人;今人之言,可以贻之後人。”善哉,妙哉,無窮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