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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央

時間:2024-11-06 07:13:20

講到我的啟蒙老師,第一個恐怕要算我們家的廚子老央了。老央是我們桂林人,有桂林人能說慣道的口才,知道的鼓兒詞奇多。因為他曾是火頭軍,見聞廣博,三言兩語,把個極平凡的故事講得妙趣橫生。

冬天夜裡,我的房子中架着一個炭火盆,爐灰裡煨着幾個紅薯,火盆上擱着一碗水,以去火氣。老央問我:“昨天講到哪裡了,五少?”“薛仁貴救駕。”我說。老央正在給我講《薛仁貴征東》。那是我接觸的第一本小說。而那銀牙大耳,身高一丈,手執方天畫戟,身着銀盔白袍,替唐太宗征高句麗的薛仁貴,便成了我心中牢不可破的英雄形象,甚至亞曆山大、拿破侖,都不能跟這位大唐壯士相比。老央一徑裹着他那件油漬斑斑、煤灰撲撲的軍棉袍,兩隻手的指甲裡烏黑黑的盡是油垢,一進來,一身的廚房味。可是我一見着他,便如獲至寶,一把抓住,不到睡覺不放他走。那時,我才七八歲,便染上了二期肺病,躺在床上,跟死神搏鬥。醫生在燈下舉着我的X光片給父親看,父親臉色一沉——我的右邊肺尖上照出一個大洞來。那個時候沒有肺病特效藥,大家談痨色變,提到“肺病”兩個字便亂使眼色,好像是件極不吉利的事。家裡的親戚傭人,一走過我房間的窗子便倏地彎下身去,不讓我看見,然後一溜煙兒逃掉,因為怕被我抓進房子講“故仔”(故事)——我得的是“童子痨”,被傳染了還了得。一病四年多,我的童年就這樣在與世隔絕中虛度過去。我很着急,因為我知道外面的世界有許許多多好玩的事情發生,我沒份參與。嘉陵江漲大水,我擎着望遠鏡從窗戶看下去,江中濁浪滔天,許多房屋、人畜被洪流吞沒。我看見一些竹筏上男男女女披頭散發、倉皇失措、手腳亂舞,竹筏被旋渦卷得打轉。我捶着床哀歎:“嗳!嗳!”然而家人不準我下去,因為我還在發燒。我躺在床上,眼看着外面許多生命消逝,隻能心中幹着急。

得病以前,我受父母寵愛,在家中橫行霸道;一旦被隔離,被拘禁在花園山坡上一棟小房子裡,我頓覺備受冷落,變得郁郁不得志。一個春天的傍晚,園中百花怒放,父母在園中設宴,一時賓客雲集,笑語四溢。我在山坡上的小屋裡,悄悄掀開窗簾,窺見園中大千世界,一片繁華。我的哥哥姐姐、堂表弟兄,也穿插其間,個個喜氣洋洋。霎時,一陣被人摒棄、為世所遺的悲憤湧上心頭,我禁不住痛哭起來。

那段時間,火頭軍老央的《說唐》,便成為我生活中最大的安慰。我向往瓦崗寨的英雄世界,秦叔寶的英武、程咬金的诙諧、尉遲恭的魯莽,對于我都是刻骨銘心的。當然,《征西》中的樊梨花,亦為我深深喜愛。後來看京劇《樊江關》,樊梨花一出台,頭插雉尾,身穿鎖子黃金甲,足蹬粉底小蠻靴,一聲嬌叱,顧盼生姿,端的是一員俊俏女将。然而這在我看來很眼熟,因為我從小心目中便認定樊梨花原該那般威風。

(逆羽摘自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樹猶如此》一書,李晨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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