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到他時,你知道我想到了什麼嗎?園子裡新摘的蔬菜包在幹淨的白手帕裡面,剛從土裡出來的蘑菇。他真的是鮮嫩可食。他的身體還是一個新玩具,大人對身體滿不在乎的态度,他還沒學會。”
這是女教師希芭對她的學生情人康納利的感覺。戀情發生時,她41歲,他15歲,而希芭自己的大女兒都17歲了。這場不倫戀,這樁大醜聞,是小說《醜聞筆記》裡面的一條主要線索,但小說的重點并不在描寫戀情上面,而在于分析人性。凱特·布蘭切特在由小說改編的同名電影裡面飾演希芭,該電影在2007年獲得四項奧斯卡獎提名,她說:“這個故事讓我震驚,我必須思考希芭為什麼要這麼做,我認為連她自己都不十分清楚。”
“連她自己都不十分清楚”,這正是問題的症結所在。
女人在戀情發生時,對很多細節記憶深刻,能栩栩如生地用語言還原當時的情景,但實際上,她們并不清楚戀情的真相。就像希芭,她把康納利描述成了新鮮蔬菜、剛出土的蘑菇,但這位15歲的少年在談戀愛方面,卻天生是她的老師,他的情感閱曆——在與希芭相戀之前,他已經有過五次戀情——遠比她豐富,他憑直覺做出了正确的選擇,利用自己低微的社會身份,假扮成家庭暴力的受害者,他甩出道德圈套套住了希芭,再把她拉進了愛情的陷阱裡。
出身名門、上流社會的名媛希芭,因這場不倫之戀而失去一切、面臨牢獄之災時,仍然認為她跟康納利之間,是真正的愛情。她見識過康納利的粗俗,領教過他的惡毒,甚至遭到了他的抛棄,但她仍然認定,他們之間發生的,是真正的愛情;她把康納利的種種不好打包後,貼上了“天真無知”的标簽。
愛情真的令人盲目至此嗎?
未必。沒有回頭路,或許是更合理的解釋。
希芭并不笨,也頗具表演能力,如果她願意,她可以把事情處理得很圓滑。我們甚至可以設想,她其實一眼就看穿了康納利的種種伎倆,雖然事事都是他主動,但她的被動裡面是不是也充滿着彈性呢?
希芭40歲了。她仍然有好身材和美貌,同時,她也有個大她20多歲的自以為是的丈夫,一個渾身是刺的正處于青春期的女兒,一個聽話但有智力障礙的兒子。她當了多年的主婦,到了40歲的時候,發現藝術夢想的實現可能,如同自己的青春正如細沙般從手指縫裡面流走,她的經曆乏善可陳,日常俗務卻日漸細密地跟皮膚編織在一起,變成了繭殼,變成了盔甲。希芭不甘心就這樣被埋在土裡,像顆花生一樣死去,她厭倦、厭惡自己20年來的生活,她試圖回到過去,重新變回“包在白手帕裡面的新鮮蔬菜、剛從土裡出來的蘑菇”,她要讓毛毛蟲般蠕動的日常生活,變成具有詩意的蝴蝶。
有什麼能比愛情更适合完成這種蛻變?
康納利就是這時候出現在希芭面前的。
(流莺摘自《讀天下》2017年第1期,王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