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辦公室對面有栖息在屋頂上的海鷗。
海鷗栖息在屋頂。在雨裡,海鷗仿佛根本就察覺不到在下雨,它隻是伫立在那裡,亘古不變。或許,海鷗就是偉大的哲人,偉大得不容冒犯。它停在那裡,在屋頂上,那裡正在下雨。它伫立于此,好似陷入冥想。
一隻海鷗有了孩子。兩隻灰白的、毛茸茸的、“吱吱”鳴叫的小肉球,那麼慌亂、無助。它們左右搖晃着,試圖越過磚瓦。那瓷磚曾經是紅色的。如今,它們鳥糞裡所含的石灰質,早已把瓷磚染白。随後,它們會在某處駐足,稍事栖息,盡管那還不能算作真正的栖息,最多隻是稍事停頓。它們存在,僅此而已。海鷗,如同人類以及衆多其他生靈,一生大多數時間都無所事事,隻不過是站在那裡。你可以說這是一種等待的狀态。駐足于這個世界,等待着——等待下一次飽餐,等待睡眠,等待死亡。我不知道它們會怎樣死去。
年幼的海鷗尚不能站穩,風吹皺了它們的羽毛,吹亂了它們的整個身體。它們且飛且停,再次停了下來,接着又飛了起來。身後的城市在移動,它們下方的船隻、汽車、樹木都晃動起來。
我提到的那隻焦急的母鷗,它無時不在尋尋覓覓。它把食物銜回來喂給自己的孩子,接下來是一陣騷亂:叽叽喳喳地躁動,一本正經地努力,慌亂不堪。像通心粉一樣的死魚,身體器官被撕扯着、撕扯着,像在看你是不是撕得動它。海鷗把死魚撕扯成一條條碎塊,然後吞到腹中。飽餐一頓之後,一切又歸于寂靜。海鷗靜靜地站在屋頂,一動不動。我們都在等待。天空布滿厚厚的雲層。
但是,我還是忽略了某些事情。直到踱步窗前,我才蓦然想起:海鷗的生命并不簡單。它們是如此之多!海鷗能預知吉兇,它們駐足于屋頂之上,靜靜地思索着,思索些可怕的事情也未可知呢。然而,對它的所思所想,我卻一無所知。
我是怎麼漸漸明白的呢?曾經,我注意到,所有海鷗都在凝視破曉之際的那一縷黃色的光線,那是一抹淡黃色的曙光。于是,先是有狂風襲來,随即便是一場黃雨。那雨是緩緩襲來的,所有海鷗都背對着我,彼此叽叽喳喳的樣子再清楚不過了。它們似乎在等待什麼。下方,城市裡的人們正匆忙躲到家中、閃進車裡。上面,海鷗正直愣愣地無言以待。想到這裡,我開始了解它們。
有時,海鷗會悠閑地、成群結隊地騰入天空。于是,它們撲棱翅膀、振翼而飛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在下雨。
(珊珊摘自上海人民出版社《别樣的色彩》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