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斯和薩岡可以說是法國當代最著名的兩個女作家。杜拉斯比薩岡大21歲,1954年,當薩岡出版處女作《你好,憂愁》時,杜拉斯已大名鼎鼎,《抵擋太平洋的堤壩》奠定了她在法國文壇的地位。她除了寫作,還積極參加社會活動,報刊上常有她的消息。所以,當默默無聞的18歲女孩薩岡面對她時,心裡除了崇敬,更多的是膽怯。
薩岡第一次遇到杜拉斯是在伽利瑪出版社門口。杜拉斯的丈夫馬斯科羅是那裡的審讀員,她的書也是在那裡出的。但那天不知為什麼,她沒有進去,而是待在停在門口的車中。也許是以為沒人會發現她,她一副疲态,竟打起盹來。但薩岡“從紅色的唇膏和菩薩般的眼皮上認出是誰來了”,“瑪格麗特就那樣睡着了,一張被淹死的年輕女人那樣光亮的臉,讓人不敢打攪”。
薩岡是去那兒找她的朋友弗洛朗絲的。弗洛朗絲比薩岡大兩歲,20歲就進入伽利瑪這家法國最著名的文學出版社工作,不能不說是沾了她父親的光。她父親馬爾羅是著名作家,獲得過龔古爾獎,更重要的是,他還是戴高樂将軍最重要的助手之一,後來擔任法國文化部部長近10年。有了這層關系,熱愛文學的弗洛朗絲在法國文壇當然就如魚得水,沒有什麼做不到的事情。
當時,杜拉斯住在聖伯努瓦街5号,一些文壇好友常在她家聚會,被人稱作“聖伯努瓦街幫”。當薩岡把在門口瞥見杜拉斯的事告訴弗洛朗絲時,弗洛朗絲便問她想不想去杜拉斯家做客,薩岡當然求之不得。于是,到了那天,弗洛朗絲就帶着她的好友去了聖伯努瓦街5号杜拉斯家。
根據慣例,她們帶了一瓶紅酒。一進門,就看見牆上挂着一把張開的大剪刀,客廳裡堆滿了書籍、報紙和從世界各地收集來的種種東西,杜拉斯的兒子烏塔正坐在地毯上玩。杜拉斯穿着圍裙從廚房裡迎出來,發現兩個女孩有些拘束,便跟她們攀談起來,介紹她做的菜,尤其是越南炒雞蛋。晚餐沒有牛排,因為她不知道晚宴有多少人來,而且,“每次做牛排都是一場悲劇”。
當晚客人的名字都如雷貫耳:格諾、巴塔耶、卡爾維諾、蓬熱、布朗肖等。這些人,薩岡以前隻聞其名,現在見到真人,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刻,她太崇拜和羨慕杜拉斯了,“假如像科萊特和杜拉斯那樣被人喜歡,就是一個女作家的生活,那人們願為之付出一切”。
在餐桌上,大家談得更多的是政治。薩岡不太感興趣,她還太年輕。杜拉斯發現兩個女孩被冷落了,便主動問她們一些問題。弗洛朗絲說她的朋友寫了一本小說,下星期就要出版了。18歲的少女出書,應該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但這是什麼地方?巴黎文壇中心的中心,名人都在這兒呢!“餐桌上的談話停了下來,大家都盯着她看”,然而,薩岡感到的不是羨慕和敬佩,“她忍受着大家的嘲笑、假惺惺的尊重和驚訝,或者更糟,冷漠”。誰也不把這個小女孩寫的書當一回事。有人問:“在哪家出版社出的?”這個問題的殺傷力太強了,“巴黎式的問題,就像一個陷阱,言外之意是:‘你算老幾?’”
但大家畢竟都是有教養的人,還是祝賀了一下這個陌生女孩,然後談其他問題去了。
誰都沒想到的是,那天晚上“坐在桌角、害羞地縮在椅子裡的女孩,很快就在全世界出名了。雖然她被這些僅有一面之交的同行看不起,但她很快就比圍坐在那張桌前吃飯的大多數人出名”。一個星期後,薩岡的《你好,憂愁》出版,首印4500冊,很快就銷售一空,後來印數不斷增加,達到84萬冊,成為戰後法國的第一部暢銷書。
相比起來,大姐杜拉斯頭上的光環有些暗淡了:雖然書還在出,但沒有新的突破;電影拍了很多,藝術探索固然寶貴,但由于太小衆,喝彩的人少,讓她缺乏成就感;加上此時她被法共開除,有些心灰意冷。直到1984年,《情人》的出版才讓她扳回一局,重獲輝煌。但這時,距薩岡的成功已經整整過去30年。
(五微摘自《中華讀書報》2018年7月11日,李晨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