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火車

火車最接近旅行的溫度，也是我覺得最浪漫的交通工具。它是一本等待被寫出來的小說，各懷心事的旅人是書中的人物，而每個人都可以是天馬行空的創作者，為看似毫無關系的旅行者找出一條條相關的線索。這也是為什麼旅行作家總是孜孜不倦地寫關于火車的故事，卻鮮少以飛機和飛行作為素材。很少有旅行作家願意去美化高空中的情節。不可控、受壓抑的空間，不會是浪漫滋長的最佳土壤。

我特别喜歡夜間的卧鋪火車。火車微微搖晃，緩緩行進，像伴着搖籃曲，一覺醒來就是另一個世界。一次難忘和怪異的夜間火車旅行，發生在從羅馬前往西西裡島的路上。火車于半夜停在西西裡島的對岸，渡輪像咧開大口的巨鲸，經過一番折騰，一節節的車廂，被推上鲸肚裡的軌道。安頓好後，旅客走出車廂，登上甲闆吹風，渡輪則駛向西西裡島墨西拿港口的燈火。

這段隻需25分鐘航程就能跨越的海峽，沒建造跨海大橋或海底隧道，或讓遊客換渡輪，到了西西裡島再上另一班列車，而是讓火車也能一起到西西裡島旅行。理性一直提醒我，解決交通問題，還有各種更方便、聰明和低成本的做法。然而正因為這種古老而原始的方式，你能通過一種奇妙的方法抵達一個目的地。

這是個奇怪的世界，一方面迷信效率、崇拜速度，另一方面又高舉慢旅行的旗幟。過去和現在的旅行最大的不同在于過程越來越被忽視。在意大利，廉價航空加上高速鐵路的日漸發達，使得近幾年經常虧損的夜班火車不再受到歡迎，因此無數班夜車被取消。這班原本連接意大利南部到北部的火車、羅馬至米蘭段的夜車也停運了。沒有了夜間火車，現代阿加莎怎麼辦？

所有的都會消失。消失前，好好看一眼、握緊一點吧。看一眼，經曆一段，分手後，各走各路，可能不會再見了，或再見也不會是初遇的那個人，緣分竟是如此短淺。

（秋水摘自《新民晚報》2018年5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