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的膝關節炎犯了,周一我帶他去醫院檢查。老人家行走困難,我們一步一挪地走到公交車站準備乘公交。通勤時段人多,老父腿腳又不靈便,我們擠了三次才終于艱難地上車。悶罐一樣的公交車裡,我們倆被牢牢擠在門口動彈不得。老父不能長時間站立,不到一站地,就已大汗淋漓。我很急,想着到下一站就下車,無論如何先找地方讓他坐會兒。不想,快到第二站時,我身邊的一個中年男人忽然驚慌地喊起來,說他的錢包不見了。售票員确認了半天,得知确實是在車上丢的,而且大家腳底下都沒有,便讓他報警,又招呼司機停車。車停了。男人掏出手機報警。然後我們就被告知,都不能下車,等警察來處理。這下車裡炸了鍋,全車人都急了,七嘴八舌地說,上班要遲到了,趕不上火車了,好多急事等着辦呢……我更急,眼看老父滿頭大汗要撐不住了。我們紛紛要求先下車,但售票員态度堅決,說她既無權搜身,也無權開車門,隻能請大家諒解。然後她一邊安撫大家,一邊号召附近的年輕人給老父讓個座。旁邊一個小夥子站了起來,老父費力地擠過去,總算坐下了。我長舒一口氣,道謝後不再說話——就算說也沒人聽得見,因為幾十個人都在指責中年男人沒照看好自己的東西,耽誤了大家時間,他一個人連累了一車人。那男人是個老實巴交的外鄉人,穿一件破舊褪色的黃背心,皮膚粗糙黢黑,一看就是做體力活的。他被困在風暴中心,面紅耳赤、結結巴巴地用不太好懂的西北方言跟大家解釋,說昨天剛領的工錢,三千多塊錢不是小數目,都怪自己不小心,對不起大家了。但急火攻心的乘客們根本聽不進他的解釋,指責抱怨聲不絕于耳。
十分鐘了,還不見警察來。有人開始踹車門,有人說要跳窗戶出去,有人威脅說耽誤了事要讓丢錢包的男人賠償損失。這時,售票員大姐說話了,她說:“大家體諒一下,設身處地想一想,要是你辛辛苦苦幹一個月活,工資全丢了會是什麼心情。人都不容易,誰都有倒黴為難的時候,今兒咱趕同一輛車上了,咱就該幫他分擔。人得有這點品德,不能光考慮自己。今兒你替别人想,明兒就有人替你想。”
被這麼一說,乘客們安靜了許多,大聲指責漸漸變成小聲抱怨。很快,警察到了,趴在窗口跟丢錢包的男人交流,商量怎麼處理。說了好一會兒都沒結果,人們又開始躁動,要求下車。還是售票員經驗豐富,她一邊安撫衆人,一邊号召大家再看看自己周圍,再找找那個錢包。結果,話音剛落,一個小姑娘就在車座底下發現了那個錢包。小姑娘單純,舉着錢包說:“是這個嗎?”中年男人一看,激動得話都說不清了,一個勁地點頭說:“是我的,就是我的。”打開一看,錢一分沒少。事情圓滿解決,警察走了,車繼續開。
我和老父在醫院門口下了車。他問我:“剛才的事你怎麼看?”我說:“大家早上都趕時間,很多人急躁可以理解,但大多數人都隻想着自己,也确實讓人心寒。要不是售票員堅持原則,這錢包恐怕就找不回來了。”老父說:“所以關鍵時候,就需要有人站在公義這邊,尤其是有決策權的人。他心裡要有公道,别人再怎麼非議,也要堅持頂住,不讓那些無辜、弱勢的人受傷害。”
王蒙以前說過,要是讓整個樓的人投票,表決是否把某家的電視搬走充公給大家看,那麼可能除了那家人,全樓的人都會同意,但這顯然不公平。所以這種時候,就得有個說了算的人站出來主持公道,這個人太重要了。
當我們有決策權時,就必須為了弱者而堅持原則。沉默很容易,順水推舟也容易,不分青紅皂白地去迎合自己的利益也容易,隻是世界會因此壞下去。
(阿狸摘自《家人》2017年第5期,杜鳳寶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