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你就82歲了。身高縮短了6厘米,體重隻有45千克。但是你還是那麼美麗、優雅,令我心動。我們已經在一起度過了58個年頭,而我對你的愛越發濃烈。我的胸口又有了這惱人的空茫,隻有當你灼熱的身體依偎在我懷裡時,它才能被填滿。
我們之間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可一點關系也沒有,我仍然能夠感覺到,我們本質上有相通之處,一種很特别的傷痕——這就是我謂之為“根本經驗”的東西,對于你我來說,它都意味着我們在世界上沒有既定的位置。我們隻有自己為自己打下的一小方天地,我們隻有承擔自己。可是到後來,我發現比起我來,你對此更有準備。
我總能夠感覺到你的力量,同時,我也能感覺到你深藏的脆弱。我喜歡你那種被克服的脆弱,欣賞你脆弱的力量。
我們都是在不穩定和沖突中長大的孩子。我們注定了要彼此保護。我們需要借助彼此,共同創造一個這個世界原本拒絕給予我們的位置。但是,為了這個,我們的愛情必須也是生活的契約。
對于婚姻,我有一種原則性的、觀念性的偏見……我也一直在說:“什麼能夠證明,在10年或20年後,我們曆經變化,而這種生活的契約仍能滿足我們的欲望呢?”
你的回答卻使我無法抵擋:“如果你和一個人結合在一起,打算度過一生,你們就将兩個人的生命放在了一起,所以不要做有損你們結合的事情。建構你們的夫妻關系就是你們共同的計劃,你們永遠都需要根據環境的變化而不斷加強、改變,調整方向。你們怎麼做,就會成為怎樣的人。”——這幾乎就是薩特的哲學。
現在想來,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一直拒絕存在。在很多年裡,你一直在努力幫助我承擔我自己的存在。
困苦給了你翅膀,而我不一樣,困苦總是讓我陷入消沉。
如果你不在了,我根本不能想象自己還能繼續寫下去。你才是最根本的存在,其餘一切,無論有多麼重要,你一旦不在了,它們就失去了意義和重要性。如今,我在重新回味當初迫不及待下決心的時刻。我的手上沒有等待完成的重要著作。我再也不想——如果我用喬治·巴塔耶的話來說——“推遲存在”。
我專注于你的存在,就像專注于我們的開始,我希望你能夠感受到這一點。
你給了我你的生命、你的一切,在剩下的日子裡,我希望能夠給你我的一切。
我聽到凱瑟琳·費麗爾在唱,“世界是空的,我不想長壽”,然後我醒了。
我守着你的呼吸,我的手輕輕掠過你的身體。我們都不願意在對方去了以後,一個人繼續孤獨地活下去。
我們經常對彼此說,如果有來生,我們仍然願意共同度過。
(雲杉摘自南京大學出版社《緻D》一書)
安德烈·高茲和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