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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水殘山無态度

時間:2024-11-06 04:11:44

辛棄疾和朱熹的關系很好,這看上去有點兒令人匪夷所思。辛棄疾從二十一歲奮起抗金并随隊伍南下以來,就是一個“看試手,補天裂”的志士形象;而朱熹,不過是一個滿腹經綸的腐儒學究。這兩個看上去天淵懸隔的人怎麼可能走得如此之近呢?

說起來,辛棄疾身上有很多複雜的或說是混合的氣質。雖然他身上傳統的儒家思想相比那些自幼浸淫于儒家文化中的南方知識分子要少得多,但這個所謂的“北來歸正人”,也并不是一個天外來客。身份的另類和性情的格格不入,毫無疑問地讓他處于少數者中的突出位置,難免會為他帶來身份上的焦慮和緊張。再加上,他在為政和馭吏上都嚴厲有餘,性格中的粗率暴躁也多被人指責。完全稱不上一帆風順的從政經曆使他逐漸從一個自北方來的嗜殺者變成一個有更多内省要求的儒生,這個過程也是他逐漸對朱熹的理學思想服膺的過程。

朱熹,在某種程度上成了辛棄疾的精神導師。後來辛棄疾定居鉛山,朱熹贈書題其二齋室,寫的是“克己複禮”和“夙興夜寐”。這些贈語都是有針對性的。

淳熙十五年(1188年),陳亮邀約朱熹和辛棄疾會面。朱熹去信,希望陳亮告知要探讨的話題。陳亮遵囑回複。但朱熹在接到陳亮的書信後,卻拒絕了聚會的邀約。他現在最大的興趣是做一些經綸事業,對陳亮主要涉及一統大業的話題并不感興趣。

但陳亮在尚未接到朱熹回信之時,就已經心急火燎地上路了。相比而言,陳亮和辛棄疾的共同之處顯然多過和朱熹的共同之處,他是一個堅定的主戰派,熱衷于建功立業,崇尚英雄主義,性情激烈敞亮。可以想象,這樣一個鬥士般人物的到來,如一抹明亮的光束,照亮了賦閑多年、身心憔悴的辛棄疾。他們“憩鵝湖之清陰,酌瓢泉而共飲,長歌相答,極論世事”。等朱熹未至,在紫溪盤桓十數日之後,陳亮返回。

本來,這場聚會應該以陳亮的離開自然而然地結束,但十多天來二人的相聚,似乎把辛棄疾喚醒了。他意猶未盡,竟在陳亮離開不久後策馬抄近道追趕而去。雪深路難,天寒不渡,最後,辛棄疾沒能趕上陳亮,被迫投宿。是夜,在驿館,聽到風雪中凄厲的笛聲,他寫下了著名的《賀新郎》:

把酒長亭說。看淵明風流酷似,卧龍諸葛。何處飛來林間鵲,蹙踏松梢殘雪。要破帽多添華發。剩水殘山無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風月。兩三雁,也蕭瑟。

佳人重約還輕别。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斷車輪生四角,此地行人銷骨。問誰使君來愁絕?鑄就而今相思錯,料當初費盡人間鐵。長夜笛,莫吹裂!

這首詞把曆經磨難的陳亮比喻成陶淵明、諸葛亮,在“剩水殘山無态度”的大環境下,他們猶如長空中的孤雁,蕭瑟孤獨。後半阙,辛棄疾将自己在陳亮離開後的相思和失落之意表露無遺。

陳亮收到此詞後,原韻和《賀新郎》一首寄給稼軒。稼軒收詞,同韻再和一首,已然從第一首詞的悲從中來變成了激越慷慨。陳亮接詞,再和一首。一年後,陳亮用原韻再寄稼軒,說去年風雪過後,二人又生幾多華發。“壯士淚,肺肝裂。”稼軒收陳亮詞,沒有再和《賀新郎》,而是用一首《破陣子》遙寄陳亮:

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裡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至此,這次著名的鵝湖會以一首《破陣子》畫上一個完美的句号。

二人共作五首《賀新郎》加一首《破陣子》,完全是英雄間的惺惺相惜和同心共勉。從“長夜笛,莫吹裂”到“龍共虎,應聲裂”,再到“看試手,補天裂”和“壯士淚,肺肝裂”,直到今天讀來,仍覺蕩氣回腸,無怪人們會把二人的這次相會看成是南宋那個“剩水殘山無态度”的萎靡時代最高昂的态度。

試想想,如果這場鵝湖會朱熹參加了,會是怎樣的一番格局?

(雪茹摘自《中國青年報》2018年5月4日,黎青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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