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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低的愛

時間:2024-11-06 04:10:13

契诃夫早年是個短篇諷刺小說家。那時的小說隻有兩種:一種是供有閑階級消磨閑暇的長篇連載;另外一種是快餐消費品,按行數計稿酬,一般都是幾十行。契诃夫年輕時,一是自視甚低,二是為了養家糊口,寫的全是第二類小文。這也練就了他文字的爆發力和行文效率——必須在規定的行數裡,讓劇情成熟,讓人物成型,還要有餘波。

從表象看,契诃夫溫和圓融,沒有棱角,和任何人都不會發生激烈沖突,迥異于高爾基和托爾斯泰的烈性與好鬥。受到屈辱的時候,他從不出惡言,而是隐于人群,獨自慢慢消化和吞咽。他的喜劇《海鷗》被喝了數次倒彩。劇組人員有的昏厥,有的痛哭,有的豪飲洩憤,繼而大家發現契诃夫失蹤了。第二天,出現在人前的他,仍然是那麼平和,其間發生過什麼,他是如何度過崩潰期的,沒有人知道。

他比托爾斯泰姿态低很多。他出身低微,祖上曆代為農奴,到父親那代才贖身成自由人;他落筆很低,筆下最成功的角色都是農民、小商人、小修士;他自視很低,撰文的前十年都不署自己的真名。成年後,他視托爾斯泰為導師,用後者的救贖理論,以文為刀,力圖改良社會。最後他發現,過度介入的文字,完全喪失了小說的本來職責——他和他周圍的市井貧民,根本就是從同一塊布料上剪裁下來的。他實在無法擁有托爾斯泰那種俯瞰和救民于水火的半神視角。

我之前看過契诃夫的《薩哈林旅行記》,裡面描寫的苦役犯、荒涼的凍土,在平淡的口吻下,有種震撼人心的真實力量。這讓你知道,他所描述的東西曾經存在過。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契诃夫要在那個時候去西伯利亞考察苦役犯呢?當時的俄羅斯文壇正處于青黃不接的過渡期,托爾斯泰進入低谷,陀思妥耶夫斯基死了,白銀時代還未到來,整個文壇就剩他一個大腕。他為什麼要用這寶貴的大半年時間,在極不便利的交通條件下,去那個苦寒之地,做一個調查員就可以做的事呢?

現在我才想通,這種浪費,正是他的價值所在。這就是一個作家的良知、社會責任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把自己拴在當時已經陷入泥濘的社會現狀中,咬着牙,拼命想把它拖出來。托爾斯泰是向上飛升,最後成了宗教狂人;契诃夫是向下紮根,徹骨的寒心和絕望。

契诃夫的愛很低,從少年時代,他就拖着孱弱的身體養家。這個沉重的負擔,消耗了他所有的财力和生命力。他是一個憂郁溫和的男人,按照互補原理,他愛的女人,都是生機勃勃、充滿青春活力的。最終把他一腳踹上婚姻祭台的奧爾加,像試帽子一樣,不斷地調試着契诃夫的好感開關,揣測着他的易燃點。這個病弱而孤絕的男人,需要的是一個獨立而灼熱,且神經結實、性情剛烈的女性,她最終明白了這一點并且成功地實踐了。

後來,契诃夫總算結了婚。奧爾加是個萬衆矚目的大明星。他自己在荒郊野外養病,捉老鼠打發時日。俄羅斯的冬天陰寒濕冷,沒人添柴,沒人斟茶,沒人盡妻子的責任。妻子正在莫斯科徹夜狂歡和社交,享受着極緻的奢華。而他從不抱怨。臨終前,他焦灼得說不出話來,因為妻子為了看護他,沒有按時吃午飯。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都愛她甚于自己,力圖幫她成就自我——這是我很少在男性文人身上看到的優良品質。

(孤山夜雨摘自文化藝術出版社《私語書》一書)

契诃夫和奧爾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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