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書

雜誌

保存到桌面 | 簡體人人書 | 手機版
傳記回憶文學理論偵探推理驚悚懸疑詩歌戲曲雜文隨筆小故事書評雜誌
人人書 > 雜誌 > 一扇關不上的窗

一扇關不上的窗

時間:2024-11-06 04:00:11

母親是在父親過世五年後的一個大雪初霁的傍晚離開的。

那天之後,便是新的一年了。我跟哥哥住進祖父母家裡,開始了和祖父母長達十八年的共同生活。那年我六歲,哥哥九歲。

那一年,和我們一起住進祖父母家的,還有一窩燕子。

開春以後,北方的天氣逐漸轉暖。冰雪融盡後,陽光懶懶地斜印在窗上,别有一番怡人的情趣。祖母将糊在窗子上的塑料布揭了下來,開了窗,讓春風把藍天、白雲和夾雜着山區質樸的泥土的腥味刮進屋裡。

一天下午,我跟着祖母去村子西邊的田野裡挖野菜。回家的時候,一路上見到好些燕子在天空中撒歡兒。我問祖母,為什麼那些燕子看起來那樣高興,一直在不停地說話和跳舞。祖母說它們剛從南方飛回來,它們的家就在這裡,回到家,當然就高興了。我大約記得,祖母說完那句話之後,我内心隐約浮起了一絲難過。我說我也想回家。祖母似乎意識到什麼,摸着我的頭,指着我家的方向說那裡是我的家,然後又指着她家的方向說那裡也是我的家。聽了祖母的話,我果然就高興起來,因為我有兩個家,比别人多一個。

回到家以後,我匆匆洗過手,便跑進屋子裡擺弄我的積木。沒多久,我隐約感覺到有東西飛進屋子裡,随後又有東西跟進了屋子,并且在屋子裡盤旋了好一會兒。我仰頭看向屋頂,發現是一對燕子圍着屋頂垂下的燈泡上端的燈座,不停地扇動着翅膀。一隻燕子嘴裡銜着一截稻草,另一隻緊閉着嘴,嘴角挂着幹了的泥。等它們一前一後飛出屋子以後,我才發現那兩隻燕子隻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就在電燈的燈座上,用田泥和稻草做了一個窩。

祖母見我在屋子裡許久都一聲不響,便進屋看我在做什麼。我指着燈座上的那個燕窩,帶着驚喜的口氣跟祖母說,我發現了一個燕窩,剛剛做好的。

從那一晚開始直到燕子再度飛往南方,家裡的那扇窗就一直開着。

那年夏天的蚊蟲尤其讨厭,數量格外多。那個時候的農村,根本沒有什麼蚊香,防蚊的唯一辦法,就是在窗框上釘一層紗。然而祖母為了讓那對燕子能夠随時自由地出入,便沒有将那扇窗釘上紗。于是,白天除燕子能自由出入屋子之外,還有成群結隊的蒼蠅也肆無忌憚地出入。到了夜晚,尤其是屋裡亮起燈光之後,燕子還沒有回來,飛蛾和各種趨光的飛蟲便搖搖晃晃、不緊不慢地進了屋,滿屋子亂飛。最可惡的還是蚊子,半夜裡我常常被蚊子叮醒。

我曾與祖母商量,能否将那扇窗子關上,或者給那扇窗釘一層紗,哪怕一晚也行。祖母一邊用肥皂水給我擦洗被蚊子叮咬的紅包,一邊語重心長地說,如果關上了窗子,或者釘了窗紗,燕子晚上就回不了家了。

祖母既然這樣說了,想想自己的身世,我便也不忍心讓燕子一家不能團聚。好在聽祖母說,等入了秋,燕子一家飛去南方,就可以關上窗子了。我翻看着日曆牌,計算着燕子還要多久才能飛走。

一天早上,我在燕窩正下方的地面上,發現一隻破了洞的空蛋殼和一小攤跟往常不大一樣的燕子的糞便。我知道,燕窩裡已經孵出新燕了。

我搬來一把椅子和三個闆凳,放在燕窩下方。趁祖母去鄉裡趕集的時候,我偷偷爬上搭建好的“凳塔”,将燕窩裡的情形看了個清楚。

四隻雛燕張着乳黃色的嘴巴,一邊叫嚷着,一邊緊緊擠在一起。它們身上的羽毛不多,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們稚嫩的皮膚。我想,那些雛燕一定很冷,它們的毛那麼少,它們一直在發抖,萬一感冒了怎麼辦?我從“凳塔”上下來,找了一小塊棉布,然後又爬了上去。

我給雛燕蓋“被子”的時候,祖母回來了,看到站在凳子上的我。她高高舉起雙手,将我從凳子上抱下來。她沒有責備我。

多年後,我和祖母回憶起這件事,她說我那時的舉動不叫傻,而是天真。一個孩子出自本意的舉動,不應該被取笑。

那一年,我見識了一對燕子父母養育孩子的艱辛。它們每天起早貪黑地外出捕捉昆蟲,再将昆蟲喂給始終仰着脖子張嘴喊餓的雛燕。

那年盛夏的一天,那隻公燕沒有回來。之後的幾天,我都沒有再見到那隻公燕,隻有母燕飛進飛出地給雛燕們找食物。我想,那隻公燕大約再也回不來了,它或許是被鹞鷹捉了去。這讓母燕的處境更加艱難。我常能聽見日漸長大、胃口也越來越大的雛燕們因為饑餓而拼命叫喊的聲音。

我為失去公燕的燕子一家感到擔憂。祖母看出了我的擔憂。她将我手裡拿着的準備喂給雛燕的米飯奪了下來,放上一些跟稻米粒的形狀、大小差不多的螞蟻卵。

母燕外出覓食的時候,祖母就幫我搬來凳子,逐一搭放好。我爬上“凳塔”,偷偷将藏在指縫間的米粒喂給雛燕,它們會毫不猶豫地将米吐出來;喂它們螞蟻卵,它們卻連咀嚼都省了,直接吞咽下肚。

母燕飛回來的時候,雛燕們已經吃飽了,沒有哪一隻還張着嘴向它們的母親争要食物。我躲在一旁,感到無比自豪。

之後,每天我也像母燕一樣,出去為雛燕尋找食物。我翻開許多石頭,掰開許多枯木,一顆一顆地從掘開的螞蟻窩裡撿拾着螞蟻卵,積攢了小半罐頭瓶。母燕外出後,我就爬上“凳塔”給雛燕喂食。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雛燕們嘴角的乳黃色漸漸淡了。一個清晨,母燕外出的時候,四隻雛燕也跟了出去。它們笨拙地扇動着翅膀,飛飛停停。有一隻雛燕不小心撞到玻璃,摔在了窗台上。它爬起來,抖了抖翅膀,又飛了起來。

又過了幾周,有一天晚上,母燕和它的四個孩子沒有回窩。我站在開着的窗口焦急地等着,等到屋裡的燈亮起,等到屋外已經漆黑一片。祖母走到我身邊,輕聲說了句,把窗子關上吧。我突然意識到,它們或許已經在飛往南方的路上了。

終于可以關窗了。我呆呆地站在窗口,心裡酸酸的。祖母站在我身邊,輕輕地撫摸着我的頭。

窗子終于關上了,我心裡卻敞開了一扇窗,一直敞至今日。窗子裡面是祖母慈祥的微笑和家的溫暖,窗子外面是燦爛的陽光和我對家深深的眷戀。

(阿建摘自《參花》2018年第5期,本刊節選,趙希崗圖)
   

熱門書籍

熱門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