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多年不見,重逢時常會欣慰地說:“你跟幾年前差不多嘛,沒有老啊!”于是開始興奮地交談,漸漸地,彼此就會問:“你的牙齒拔了幾顆?”“你的頭發是真的還是染的?”“你的老花鏡是多少度?”彼此比來比去,然後拊掌大笑說:“老喽,到底老喽!”
老,原是極自然的事,但求能順應自然,健健康康地老、快快樂樂地老,就是福了。
年輕時我最愛納蘭性德感傷的詞,他有名句雲:“一種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庾郎未老,何事傷心早?”他是感慨歲月不居,人生苦短。那時我也學着感傷的詞:“不記秋歸早晚,但覺愁添兩鬓,此恨幾人同?”大學老師就告誡我:“不要無病呻吟,年事長大有何可悲?隻要保持愉快、進取的心情,就可永葆青春。”如今真的也入老境,明知去日無多,反覺有限的來日,彌足珍貴。
西哲阿米爾說:“懂得怎麼老下去,是智慧中的重要課題,也是偉大生活藝術中最難的一事。”這最難的一事,是需要潛心體認,而于其中獲得無窮樂趣的。
有四句流行的打油詩雲:“八十不稀奇,七十多來兮。六十小弟弟,五十睡在搖籃裡。”比起另一首“人生七十古來少,前除幼年後除老。中間光陰不多時,還有一半睡着了”,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心境,一喜一悲,全在個人的領悟。
(夏天摘自九州出版社《永是有情人》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