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書案上時常就發現一根頭發。這頭發是自己的,卻不知是什麼時候掉的。摸着秃頂說:“草長在高山巅上到底還是草,冬天一來,就枯了!”
二、聽人說,突然地打一個噴嚏定是誰在想念,打兩個噴嚏是誰在咒罵,連打三個噴嚏就是感冒呀。唉,甯願感冒,也不去追究情人和仇人了,心髒已經安于平庸,禁不住悲,禁不住喜,跳動的節奏一亂,就得出一身冷汗。
三、一直以為身子裡裝着一台機器,沒想到還似乎住了個别的,或許是腸胃裡,或許是喉嚨裡和鼻腔裡,總覺得有說話聲。說些什麼,又聽不懂。
四、自感新添了一種本事,能在人群裡認出哪一個是狼變的,哪一個是鬼托生。但不去說破。開始能與高官處得,與乞丐也處得。凡是來家的都是客,走時要送到樓道的電梯口了,說:“這是村口啊!”
五、花不了多少錢了,錢就是紙;喝不了多少酒了,酒就是水。不再上台站,就不再看風景,不在其位,就不再作聲。鐘不懸,看鐘就是一疙瘩鐵。
六、吃得越來越簡單,每頓就是一碗飯。過生日不告訴人了。
七、相信有神,為了受命神的安排而沉着。一是在家裡擺許多玉,因為古書上有神食玉的記載;二是繼續多聚精神寫作,聚精才能會神。
八、肯花大量的精力和錢去收購佛像了,為的是不讓它們成為商品在市場上反複流轉。每日都焚香禮佛,然後坐下來吃紙煙,吃紙煙自敬。
九、啥都能耐煩了。十、不再使用最字。曉得了生活中沒有什麼是最好,也沒有什麼是最壞。不再說謊,即使是沒惡意,說一個謊就需要十個謊來圓,得不償失,又太累人。
十一、沒有了見到新土地就想着去撒種子的沖動,也戒了在雪上踩泥腳印子的習慣。但美人還是愛的,而且樂意與其照相,想着怎樣去襯出人家的美。
十二、早晚都喜歡開窗看天,天氣就是天意,熱了減衫,冷了着棉。養兩盆綠蘿,多注目,葉子就繁,像塗了蠟一樣光亮。養一隻大尾巴貓,貓尾大了懶,會整日卧在桌前打鼾,倒覺得坦然。
十三、劈自家的柴生自家的火吧。火小時一碗水就澆滅了,不怨水;火大了潑一桶水都是油,感謝油。
十四、蜂釀蜜如果是在遣天毒,自己幾十年也是積毒太多,就不拒絕任何人任何事了,包括吃虧、受騙、委屈和被诽謗。自我遣毒,别人也替代着遣毒。
十五、每到大年三十夜裡,肯定回老家去父母墳頭點燈,知道自己是從哪兒來的。大年初一早上,肯定拿出規劃來補充,六十五到七十,七十到八十、九十、一百,哪一年都幹啥,哪一月都幹啥,越具體越好。生命是以有價值而存在的,有那麼多的事情往前做,閻王就不來招呼,身體也會隻有小病而不至有大病了。
(辛普摘自《人民文學》2018年第5期,趙希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