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媳婦上門清末民初,國家混亂,整個社會都處在一片動蕩中。在東北,有個村子叫興安屯,村裡有一個叫王雙喜的木匠。這年王雙喜剛剛二十出頭,他的爹就病了,而且一病不起。娘為了給雙喜爹沖喜,就讓雙喜去百裡之外一個叫陶家營的村子,去接新娘子陶麗梅,那是剛生下王雙喜時,定下的娃娃親。
這些年來,王雙喜雖然知道爹娘給他定了娃娃親,卻還從未見過這個陶麗梅。如今,娘讓他去接新娘子,王雙喜卻犯了難:他眼下接了個活,給一戶大戶人家打家具,這戶人家是嫁閨女,嫁妝很豐厚,光櫃子就八個,而且把期限都定好了,到時間完不了工,工錢分文不給。怎麼辦呢?王雙喜急中生智,想起了同在一個村的叔伯哥哥王二君,這王二君人稱“王大嘴”,雖然才比王雙喜大一歲,卻生就一張巧八哥似的嘴,能說會道,能把死人說活了。
于是,王雙喜找到王大嘴,把自己的意思說了,讓他替自己把新娘子接來。王大嘴一聽,滿口答應下來。
就這樣,王大嘴牽了頭毛驢,當天就動身了。那年月,還沒有現在這麼多現代化的交通工具,雖然一百多裡地,可跋山涉水的,來回一趟也要四五天的時間。
沒想到這一趟很費時,一直到十多天後,王大嘴才牽着那頭毛驢風塵仆仆地回來了,毛驢背上馱着位戴着紅蓋頭的新娘子。
這時候,王雙喜正好也剛為那大戶人家打完家具,見新娘子接來了,這下可以給爹沖喜了,樂得合不攏嘴,拉着王大嘴的手,說:“二君大哥,辛苦你了,這一路上還順利嗎?”王大嘴歎了口氣,說:“這一路上還真不太平,到處都有土匪劫道的,晚上根本不敢走,太陽一落山就早早找店歇息。要不是這樣,還能提前幾天到家。”
進屋後,安頓好了新娘子,王大嘴告訴王雙喜,說新娘子陶麗梅家境也不太好,家裡就隻有父母雙親,當然也沒什麼嫁妝,而且連個來送親的人也沒有。王雙喜并不在乎這些,說道:“人來了就好,我成了家,借着這喜慶勁兒,我爹的病也就好啦!”
第二天,王家就急急忙忙讓王雙喜和陶麗梅拜堂成了親,這也就是所謂的沖喜了。拜堂時,蓋頭一揭開,親友們就一陣騷動,這新娘子雖說長得還可以,但面容憔悴,像生了大病似的,而且走路時左腿還一拐一拐的。當時,人們還都以為是新娘子崴了腳,誰也沒在意,唯有細心的雙喜娘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難道新媳婦有病?還是個瘸子?老人家暗暗有些擔心。
晚上,鬧洞房的人都散去後,王雙喜懷裡像揣了隻小兔子一樣進了洞房。洞房花燭夜,這是人生三喜中最大的一喜呀,年輕小夥子,誰不期望這一時刻呢?可王雙喜進了洞房,卻吃了一驚:新娘子陶麗梅竟早早在炕上睡了,打着輕輕的鼾聲,最奇怪的是,她不光沒脫衣服,而且左手還攥着一炷燃着的香!
王雙喜見自己媳婦這樣子,不由心生愛憐,他想,她準是這一路上勞累過度,困了,本不想打擾她,可見她手中握着的那炷香越燃越短,怕燙着她,就忍不住輕輕地走過去,想抽走那炷香。哪承想王雙喜剛一動手,看似睡熟的陶麗梅竟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随即王雙喜就覺得自己脖子一涼,不知什麼時候,一把匕首已抵在他的喉嚨處,同時,那陶麗梅就像換了一個人,惡狠狠地問:“你要怎樣?”
王雙喜着實吓了一跳,趕緊說:“我是雙喜,是你丈夫!”那陶麗梅聽王雙喜這麼一說,好像是醒悟了,霎時間抽回手,一臉歉意地說:“啊,瞧我,剛做了個噩夢……”她見王雙喜盯着自己的手,又趕緊解釋:“這把刀是臨走時我爹給我防身用的,道上土匪多……”
王雙喜指了指陶麗梅的另一隻手,問:“你睡覺攥着根燃着的香,幹嗎?”“這……我這是……”陶麗梅被這一問弄得支吾起來,好半晌她才說出原委,她是怕誤了夜間給牲口添草添料。這一解釋,雖然有點牽強,但還是讓王雙喜欣喜不已,他不由暗自慶幸自己娶了個勤快的好媳婦。
王雙喜沒再多想,趕緊急切地脫衣,想往媳婦被窩裡鑽,哪想到陶麗梅卻急得一個勁地往後縮,慌慌張張地說:“别、我……我的腿傷還沒好,郎中說非得百日之後才能圓房……”
這是為何呀?娶個媳婦不讓碰,王雙喜頓時一頭霧水。後來,新娘子陶麗梅一陣解釋,王雙喜總算明白了,這陶麗梅在娘家時跌傷了腿,正巧王家人來接親,陶麗梅是個懂事的女孩子,一聽公公病了,需要給老人沖喜,覺得這事不能耽誤,就忍痛來了。這一下王雙喜更是感動,心裡暗自偷笑:自己真是個有福之人,娶了這麼一個善解人意的好媳婦。他二話不說,就主動到炕的另一頭去睡。臨睡前,他還叮囑新娘子,說是院裡的牲口不用她管,要她安心睡覺就是,新娘子答應了。
次日早晨,王雙喜從睡夢中醒來,一睜眼,就見小炕桌已經擺上炕,一大海碗的高粱米飯正冒着熱氣,旁邊是洗好的大蔥;再一看,新娘子陶麗梅正坐在炕沿上,等着王雙喜吃飯。
王雙喜問:“是你做的飯?”陶麗梅點點頭。王雙喜下炕到院裡一看,見牲口都已喂好,回屋坐到炕上,腿一盤,端起碗就往嘴裡扒拉高粱米飯,一邊一隻手拿起一根大蔥,伸入醬碗一蘸,往嘴裡一送,“咔嚓”一口,一碗飯很快就見了底兒。就在王雙喜想去外屋盛飯時,旁邊陶麗梅早已伸手來接空碗,王雙喜遲疑着将碗遞過去,就見陶麗梅一瘸一踮的,很快去外屋又盛了碗飯遞給他。
王雙喜沒說話,一連吃了三碗高粱米飯,才打着飽嗝放下碗。他抹了抹嘴巴,到外間屋裡拿上自己那套木匠工具就往外走,雙喜娘正好在院裡站着,見兒子出去幹活,趕忙上來誇媳婦能幹,又添草又添料的,把牲口都喂了,連早飯也是她做的。王雙喜見娘這樣說,心裡自然很高興。
到了晚上,王雙喜回家,掏出一個紙包遞給陶麗梅,說:“這是專治跌打損傷的藥,我去鎮上藥鋪買的,你自己敷上吧。”
陶麗梅接過藥,感激地背過臉去,悄悄抹了把淚……
2.半夜血光
打這一天起,王雙喜每天都弄回包藥,陶麗梅的腿傷也日漸好轉,走路順溜多了,可讓王雙喜奇怪的是,這新娘子還是不讓他碰,而且,她睡覺時還是左手攥着一炷香,燃到頭,把她燙醒後,出去轉一圈,回來再續上一炷香,翻個身再接着睡,這是啥毛病呢?王雙喜百思不解,更讓他奇怪的是,人家媳婦過門三日必須回門看望自己的父母雙親,可這陶麗梅卻隻字不提回門的事。開始,王雙喜以為自己媳婦腿傷未愈,不适合出遠門兒,可現在都兩個多月了,她的腿好多了,卻總不見她提回娘家的事,王雙喜提出陪她去見見嶽父嶽母,陶麗梅也總是找出種種理由搪塞過去,什麼道遠,路上土匪多,還得破費一筆錢,等等。
不光王雙喜覺得自己這個媳婦怪,就是雙喜娘也覺得她和别人家的媳婦不一樣,别人家的媳婦幹完家務活,總愛仨一群倆一夥地聚在一起唠唠嗑,可自己家的這個媳婦幹完活,就喜歡一個人待在屋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像個大家閨秀。
等王雙喜回家,他娘偷偷地把這些疑惑都跟兒子叨咕了,王雙喜聽了,心裡更不踏實,他想秋後打完糧食親自去嶽丈家看一看,順便了解一下陶麗梅的脾氣秉性,可還沒等他去,家裡卻出了件大事情……
事情是這樣的:這一天夜裡,陶麗梅像往常一樣攥着炷香睡着了,半夜裡,她被香燙醒後出去轉了轉,回來後突然推醒丈夫說:“咱家院外有動靜,是人,聽腳步聲有六七個人。看來是土匪,快去西屋叫醒爹娘,讓他們躲起來。”
王雙喜大吃一驚,趕緊去了西屋,叫醒熟睡的爹娘,讓二老藏了起來。返回後,陶麗梅又叫丈夫快找把殺豬刀,跟她去外屋,等土匪進來一個殺一個。王雙喜一聽都吓哆嗦了,連連擺手說:“我可不敢,你也别胡鬧,土匪都有槍,咱家院裡的牲口,還有外屋櫃子裡的糧食,讓土匪拿去好了,還是命要緊!”
陶麗梅卻說:“咱家就那麼一點糧食、幾頭牲口,都讓土匪搶去,咱家人都得餓死,不如跟他們拼了!”王雙喜說啥也不敢,陶麗梅沒辦法,歎一口氣,就讓他趴在炕邊,告訴他千萬别起來亂動。王雙喜生性膽小,吓得趴在地上,身子如篩糠一般顫抖,雙手抱頭,一動也不敢動,眼睜睜地看着陶麗梅手持匕首去了外屋。
不大工夫,就聽外屋有輕輕的撥動門闩的聲音,緊接着似乎是有人進了屋,随即是很大的一聲響動,好像是什麼東西摔了下來;過了一陣子,又有人進了屋,又是一陣響動……
王雙喜趴在炕邊,大氣都不敢喘,直到天亮才被陶麗梅叫起來,他走到外屋一看,我的媽呀,地上橫七豎八的一地死屍,到處都是血,數了數,一共七個人都死了。陶麗梅站在那兒,也是一身的血,可那把細長的匕首還緊緊攥在手裡。
開始,王雙喜還以為陶麗梅也受傷了,拉過她來仔細檢查一番,陶麗梅竟連半根毫毛都沒損傷,身上的血,都是地上那幾個土匪濺出來的。
一個女人,一夜捅死了七個土匪,這下可不得了啦,這事轟動了附近的大小屯子,就連省城都來了人。省城的警察署來了位挎洋刀的趙署長,這位趙署長以前曾是位軍人,打過仗的。他實地考察一番,對着陶麗梅豎起了大拇指,說了句“好一個母夜叉”,不光沒處罰陶麗梅,還誇她殺匪有功,獎勵了陶麗梅五十塊現大洋,還說以後有什麼事可以去省城找他。
其實,那幾個土匪也是無意中闖入了興安屯,這下可好,興安屯名聲遠揚了,而且以訛傳訛,說什麼這位母夜叉雙手會使飛刀,還有傳言說她會點穴,被她随手一指就不能動彈了,任她宰殺。總之,謠言滿天飛,越傳越邪乎。王雙喜一家原先還擔心土匪來報複,這下總算少了些擔心,因為自打興安屯出了這樁事,現在别說土匪來搶,就是小偷都不敢來了。别地方的人一聽興安屯,都不敢來,就連那七個被捅死的土匪,擺在村口半個月,都沒人敢來收屍,最後還是興安屯裡的人在村口挖了個大坑,把這幾個土匪埋了。
3.嶽父來了
王雙喜本來以為這下能過幾天安生日子了,誰知沒過幾天,他正在外村幹木匠活,就見王大嘴滿頭大汗跑了過來,一臉驚慌地說:“雙喜兄弟,你、你快回去吧,你那老嶽父來了,吵着要你家還他閨女呢!”
王雙喜疑惑地停下手中的活,問:“我媳婦不在家裡嗎?”“不、不在家。”王大嘴說話結巴起來,目光也躲躲閃閃的,看來這裡面有事。
王雙喜疑惑地望着王大嘴,問:“究竟怎麼回事?”王大嘴哭喪着臉,突然“撲通”一下跪在王雙喜面前,擡手扇了自己一耳光,說:“雙喜兄弟,我該死,我對不起你……實話跟你說吧,你那媳婦我給弄丢啦,現在這個新媳婦其實是個假冒的!”王雙喜一聽頓時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王大嘴跪在地上,講出了事情的真相。原來,那次王大嘴去接親,開始還挺順利,到了王雙喜的嶽父家,說了此行的原委,陶麗梅的父母老實得很,沒有說别的,王大嘴就痛痛快快地把新媳婦接了回來。往回走的時候,他聽路上的行人說省城正辦廟會呢,很是熱鬧,還有唱大戲的。王大嘴就愛湊熱鬧,他一聽,心癢癢了,回去不正經過省城嗎?于是他就問驢背上的新娘子陶麗梅去不去逛廟會,哪知陶麗梅也是個戲迷,兩人一拍即合,都一心要看看唱大戲的。那時候交通閉塞,就是省城,一年也難得來一次戲班子,這兩個“戲迷”都想趁機開開眼。
果然,到了省城,就見街上人山人海,熱鬧非凡。開始,王大嘴還和陶麗梅在一起走着,後來擠呀擠,竟然找不到陶麗梅了,急得王大嘴一連在省城找了五天,直到廟會散了,也沒找到陶麗梅。這下王大嘴可傻眼了,最後實在沒招了,王大嘴就去了省城的觀音廟,那時正值傍晚,進香的人都回家了,王大嘴跪在觀音像前,連連磕頭,哭訴了自己替人接親丢了媳婦的事,祈求觀音菩薩給他指條道兒。說來也怪,他剛倒完苦水,身後有一個女聲微弱地說:“興許我能幫你這個忙。”王大嘴吓了一跳,回頭一看,是個拄着棍子的女子,不知什麼時候站在自己身後,此人年紀挺輕的,可衣衫褴褛,面色黃黃的,但五官倒還周正。王大嘴病急亂投醫,就問她是誰,有什麼好辦法。這女子告訴王大嘴,自己是從山東來此地投奔姑姑的,誰知姑姑搬了家,她一時找不到,現如今身無分文,已經兩天沒吃一口東西了,屋漏偏逢連夜雨,前天不慎又跌傷了左腿,現在肚子饑餓,腿又有傷,如果給她買兩個燒餅,她能替王大嘴想個辦法。
王大嘴的兜裡正巧有燒餅,那人吃了幾個,立馬有了些精神,她先是問了問,得知新郎和新娘是從小定的娃娃親,兩人還從未見過面,這女人就出了個主意:由她裝扮成新娘子去跟新郎完婚,這樣一來替王大嘴交了差,二來她也能有個吃飯的地方,等過幾日她腿傷養好了,再悄悄離開,這樣王大嘴也就沒什麼事了。
王大嘴一聽,這确實也算個辦法,他讓這女子等在觀音廟裡,自己趕緊出去就地置辦了一套新娘的衣服,讓這女人換上,又把她扶上驢背,就這樣成了王雙喜的新媳婦。至于以後會不會露餡,這王大嘴也沒敢往下想,他的想法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想不到今天陶麗梅的父親來看閨女了,那假扮的新娘子趕緊躲了起來。找不見自己的女兒,親家母竟又說了一堆不像自己女兒幹的事,這陶父就認為自己女兒出了什麼事,親家母這是在搪塞自己,一怒之下就要拉着親家母去見官。雙喜娘也不知兒媳為何突然不見了,又急又怕,趕緊發動親友四下尋找,王大嘴一聽這消息,知道事情瞞不住了,害怕了,隻得跑到王雙喜幹活的地方來求助。
王雙喜這時才明白是咋回事,原來自己竟跟一個來曆不明的女人成了婚,他又急又氣,揪住王大嘴的衣領,把他拽到家裡,當着從未見過面的嶽父,把事情如實講了。陶父氣得掄起拳頭就揍王大嘴,打得這小子哭爹喊娘地叫喚。正鬧騰時,那假冒的新媳婦進屋了,對陶父說:“大叔,我看這樣也不是辦法,不如讓他領着去省城找找看,或許還能找着麗梅妹子!”
她這麼一說,陶父才住了手,氣哼哼地對王大嘴說:“走,給我帶路,找不到我女兒,我把你送交官府治罪。”說着,他又回頭對這個假冒的新媳婦說:“你也不準走,找不到我女兒,我把你們都送到牢裡去!”
“我不走,”假冒的新媳婦說,“要走我剛才就走了。”說罷,她看了王雙喜一眼,那王雙喜也正瞅着這個假媳婦呢。其實,王雙喜對那個從未謀面的陶麗梅沒一點感覺,反倒是對這個假冒的媳婦有些戀戀不舍,怎麼說兩人也是拜過堂的,又在一起生活過好幾十天。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雖說沒有夫妻之實,可這兩人竟都有些舍不了對方。
王大嘴被打得鼻青臉腫,衣衫都被扯破了,他連衣服也沒換,趕緊帶着陶父去省城。王雙喜也跟了去,不管如何,那陶麗梅在名義上也是他未曾見過面的媳婦呀!
陶父和王雙喜在王大嘴的帶領下,在省城一連找了半個月,還真是找到陶麗梅了。現如今,陶麗梅待在一個叫“雲玲堂”的妓館裡,藝名叫“賽貂蟬”。原來,這陶麗梅當時走散後,被人拐騙到這裡,被迫成了名妓女。陶父當時就要拉着女兒走,妓館的老鸨子可不幹了,把腰闆一叉,罵道:“哪裡來的野漢子,也不打聽打聽這是什麼地方,敢到老娘的地盤上撒野!”随着老鸨子的叫罵,外面“呼啦”擁進一幫打手,把三個老實巴交的漢子圍住,連拖帶打,扔出門去。
陶父爬起來,領着王雙喜和王大嘴,找到當地的警察署,想告妓館拐騙民女,可那時候的警察署,“衙門朝南開,有理沒錢别進來”,
把門的警察一聽告的是“雲玲堂”,連門都沒讓仨人進,就把他們趕走了。仨人事後一打聽,嗨,那“雲玲堂”的後台竟然就是警察署。
4.身陷虎口
眼看告狀無門,陶父一路落着淚,随着頭次見面的女婿回到了興
安屯。到了王家,陶父就病了,躺在炕上飯也吃不下,假媳婦忙裡忙外地伺候着,聽說人找到了,卻救不出來,她想了想,對王雙喜說:“套個馬車,送我去省城。”
王雙喜一聽,急忙說:“你一個婦道人家,怎麼去救人?再說你的腿還沒好利索呢!”假媳婦說:“我琢磨好了,還記得上次來咱家
的那個趙署長嗎?他臨走不是說,以後咱有啥難事可以去省城找他?我這次就去試一試,拿上那五十塊大洋。”
王雙喜也想起來了,上次假媳婦一夜殺了七個土匪,驚動了省裡的警察署,那個挎洋刀的趙署長不光獎了假媳婦五十塊大洋,還稱她為“母夜叉”,看來,這事還真可以去試試。王雙喜套好了馬車,拉着假媳婦,一路來到省城。
到了警察署的門口,假媳婦手裡拿着包好的大洋,對看門的警察說:“麻煩給通報一聲趙署長,就說興安屯的母夜叉來找他有事。”說着,她掂了掂手中那包大洋,看門的警察一愣,聽那大洋“嘩嘩”響,認為是送禮的到了,哪有不歡迎的道理,馬上喜笑顔開地進去通報了。
不一會兒,假媳婦和王雙喜就被警察恭恭敬敬地領了進去。兩人在廳堂裡等了片刻,就見門簾一挑,那趙署長進來了,他先是圍着假媳婦轉了一圈,瞅了好一陣子,接着不緊不慢地問道:“找我趙某人有什麼事呀?”
王雙喜是個實在人,如實說了事情的經過,趙署長“嗯”了一聲,說:“還有這種事!”他背着手在屋裡踱了幾步,忽然站在假媳婦面前說:“我聽說過那個賽貂蟬,你們知道她是老鸨子花多少大洋買來的嗎?整整六百大洋,你們有這筆錢嗎?”
王雙喜和假媳婦都愣住了,六百大洋可不是小數目,就是砸鍋賣鐵也湊不夠這個數呀!假媳婦可不怵,開口就問:“趙署長,您是這一方的父母官,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他們拐騙民女,難道就沒王法了嗎?”
哪知趙署長聽了“哈哈”大笑,笑罷說道:“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女人,我就覺得你不一般嘛。本官倒有一個建議,不知你們答應不答應。”
假媳婦說:“請講。”“那賽貂蟬可以随她丈夫回去,可是你必須留下!”
王雙喜一聽,着急地問:“留我媳婦幹啥?她是個婦道人家!”
趙署長圍着王雙喜轉了兩圈,說:“你小子懂個啥,本官就這麼決定的,同意不同意?”這時,假媳婦把腳一跺,說:“好,我留下。”趙署長兩手一拍,說了句“痛快”。王雙喜還要和假媳婦說什麼,卻被她推了一下,趙署長喚來兩個警察,把王雙喜連拽帶扯拉了出去……
那趙署長倒是說話算話,他讓王雙喜把陶麗梅從妓館領了回去。回去的路上,王雙喜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這陶麗梅雖然長得花容月貌,可說話總是副嬌滴滴的樣子;假媳婦雖然粗手大腳、長相一般,可她樸實能幹,再加上她有膽有識,王雙喜還是喜歡假媳婦這樣的女人。他不知道,那趙署長留下假媳婦幹什麼!這一路上,他不說一句話,心裡猶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到了家,陶父見女兒被接了回來,病立馬好了一半,本想讓女兒和王雙喜完婚,可一聽假媳婦為了救陶麗梅,竟被警察署扣下了;又見王雙喜一臉愁容的樣子,陶父也不好意思談婚事了。誰知住了還不到兩天,陶麗梅就待不下去了,難受得滿炕打滾,原來她在“雲玲堂”染上了大煙瘾,一天也離不開鴉片煙。這下王家和陶父都傻眼了,那東西可不是普通人能消費得起的,就算是一些有錢的财主,若是染上了大煙瘾,最後都落得個傾家蕩産,别說王家和陶家這樣的人家了。眼見女兒痛苦得要死要活,陶父也是幹着急,最後還是陶麗梅發了話,讓王雙喜套個馬車,把她送回省城去,說她有幾個結拜的幹姐妹,她去讨點鴉片,抽抽還能活命。
王雙喜心裡也正惦記着自己那假媳婦,一聽陶麗梅要回省城,他正好也想去警察署要回自己的假媳婦,當即動身了。臨走時,陶父唉聲歎氣,無可奈何地跟女兒灑淚而别,他也知道,事到如今自己也幫不上女兒了。他跟在馬車後,送了一程又一程,最後一步三回頭地回了自己的家。
再說王雙喜,到了省城,他把陶麗梅送到她的一個幹姐妹那裡後,趕緊到了警察署。守門的警察不讓進,說是趙署長去了奉天,還得有些日子才能回來。王雙喜打聽自己那假媳婦的事,守門警察先是不說,王雙喜塞了兩塊大洋,守門警察才告訴他,趙署長把那個女人下了大牢,也不知為了啥事情,還特意派人日夜看守,說等他從奉天回來再處理這件事。
王雙喜大吃一驚,這趙署長究竟要幹啥呢?他百思不解,就等在警察署外面,餓了啃個窩頭,渴了跑到附近人家要碗水喝,就這樣,一等就是十多天。
5.雲開日出
這一天清早,王雙喜剛到警察署門口,守門警察就一臉欣喜地告訴他,說是趙署長回來了,聽說王雙喜在警察署外面等了好些日子,就叮囑守門警察,說是王雙喜來了就把他領進去。王雙喜一聽高興壞了,趕緊跟着進去了。
王雙喜見了趙署長,着急地問道:“趙署長,我媳婦呢?您老把她放了吧,俺們還要回家過日子……”隻見這趙署長闆着臉、背着手走到太師椅前,一屁股坐下去,好半天才說:“王雙喜,你不是把媳婦領回去了嗎?怎麼,一個還嫌不夠?”
一聽趙署長這麼說,王雙喜趕緊把回家後的事說了,表示自己喜歡的是假媳婦,而不是那個嬌滴滴的陶麗梅。
趙署長聽了,歎息一聲,說:“想不到還真有這麼癡情的,那好,我就叫你們再見上一面吧。”說罷,他叫來一個警察,吩咐把人帶來。
過了一會兒,就聽見一陣由遠而近的鎖鍊撞擊聲,“嚓啦嚓啦”的,兩個警察攙扶着假媳婦進來了。王雙喜一看,頓時傻了,隻見假媳婦腳上戴着腳鐐。他趕緊奔過去,攙住自己的媳婦,吃驚地問:“老婆,你、你這是怎麼啦?”假媳婦臉上一副驚喜的表情,淚水簌簌而下,她擡起手擦了擦淚,笑了笑,說:“雙喜,你能來看我,我就知足了!你回去吧,和那個陶麗梅好好過日子,孝敬咱爹娘……”
王雙喜沒聽下去,他轉身沖着趙署長跪了下去,喊道:“青天大老爺,我媳婦犯了什麼法,要這樣對待她?”
趙署長冷笑一聲,說:“知道你這媳婦原來是幹什麼的嗎?你先看看這份懸賞令!”說罷,趙署長甩過來一張紙。王雙喜蒙了,又把那張紙遞了回去,小聲說道:“大人,俺不識字,是個睜眼瞎!”
趙署長“哦”了一聲,說:“那好,我給你講講吧,你這媳婦可不是等閑之輩,她就是大土匪‘十八子’的老大杜小芬,平時打家劫舍,專搶當官的和有錢人家,後來在官府的圍剿下,杜小芬的匪幫被打散,杜小芬也下落不明。當時奉天的張大帥曾出一萬大洋懸賞捉拿這‘十八子’,沒想到這樣的好事叫我碰上了。”
說到這裡,趙署長看着假媳婦,得意地說:“知道你是怎麼暴露的嗎?前一陣子你一夜間手刃七個土匪,我就覺得奇怪,一個女人能一夜殺死七個人,夠狠的!從那一天起,我就注意上你了,想不到你為了救那個賽貂蟬又親自來找我,送上門的買賣我豈能錯過!”
王雙喜沒想到是這樣,他撲過去緊緊拉住假媳婦,連連搖頭說“這不是真的”,假媳婦卻哭泣着說:“雙喜,你回去吧,他說的都是真的,沒錯,我就是女匪杜小芬。半年前,我的绺子被官家打散了,我也墜崖摔斷了腿,後來藏在觀音廟裡,正巧遇上丢了新娘子的王大嘴,後來就冒名頂替,來到了你家。在你家養傷的這些日子,我才體會到做個良家婦人的好處,可惜,沒這機會了……”
杜小芬還說,在王雙喜家的那些日子,她一直提心吊膽的,夜裡也睡不踏實,怕官府追殺,怕害了雙喜他們善良的一家人,手裡攥着炷香,好讓自己警醒些……兩人越說越傷心,抱頭痛哭起來。
好半天,趙署長猛一拍桌子,喝道:“好啦,都别哭了,讓人怪心煩的。我老趙今天也夠意思啦,讓你們兩人見了最後一面,來人,送客!”幾個警察過來,不由分說把王雙喜和杜小芬拽開,王雙喜還要掙紮,被一個警察一槍托擊在頭上,人立馬暈了過去。
等王雙喜醒來,卻見自己躺在警察署的高牆之外,一摸兜裡,剩下的幾塊大洋也不見了,看來,這以後隻能露宿街頭了。打這天起,王雙喜就變成了一個讨飯花子,天天往警察署的門口一蹲,苦苦等着和杜小芬見上一面的機會。有的警察見他實在可憐,就告訴他,不用再等了,那杜小芬被上面判了死刑,就等着槍斃了;趙署長也不是署長了,人家抓匪有功,現在升了官,到省裡一個什麼廳當廳長了。開始王雙喜沒信這些,可不久街上傳言四起,說省報上都登了這事,有個叫杜小芬的女土匪受傷後,躲在一個窮木匠家裡裝人家的新娘子,後來火眼金睛的趙廳長識破了那個杜小芬,破了此案,據說很快就要槍斃杜小芬了。王雙喜聽了心如刀絞,差點暈過去。
這一天,街上人流湧動,說是要在法場槍斃女匪首杜小芬,看熱鬧的人一群群地奔向法場,王雙喜也跟了去,到了法場就聽見幾聲槍響,看熱鬧的人都擁了上去。王雙喜好不容易擠到死屍面前,隻見這具女屍滿頭血污,長長的頭發粘在臉上。王雙喜哭着,呆了片刻,彎腰伸手打算擦拭死屍頭上的血污,就在這時,身後有人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王雙喜回頭一看,見是一個戴着草帽的人,這人把帽檐壓得很低,對王雙喜小聲說:“你跟我來,有個人要見你!”
王雙喜懵懵懂懂地跟着這人來到法場外一處僻靜的地方,此人一下摘了草帽,王雙喜一驚,失聲說道:“媳婦,是你——”來人竟然是杜小芬!
杜小芬一把捂住王雙喜的嘴,說:“走,我領你去謝謝咱倆的救命恩人!”
王雙喜還以為是在夢裡,緊緊拉住杜小芬的手,生怕她跑了。兩人走過一片樹林,見遠處停着一頂轎子,幾個挎槍的馬弁守護在左右。來到轎前,杜小芬拉着王雙喜雙雙“撲通”跪了下去,杜小芬說:“五夫人,我把雙喜帶來了……”随着話聲,轎簾一挑,從裡面出來一個女人,王雙喜一看,竟是陶麗梅,隻見陶麗梅緩緩說道:“你們兩人不用謝我,以前杜小芬為了救我,被扣在警察署,現在我又救了杜小芬,咱們兩清了……”說罷,她上了轎,由轎夫擡着緩緩而去。
後來,王雙喜從媳婦那裡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那陶麗梅回到省城後,沒有出路,就又幹上了妓女這行,沒過幾日,她竟由此認識了熊省長。這熊省長是奉天張大帥的把兄弟,此人快花甲之年了,平生最喜好名馬和美人,他已娶了四位夫人,其中三個都是從窯子裡收的,這次熊省長又迷上了賽貂蟬,索性娶回了家,做了五夫人。陶麗梅是從報上得知杜小芬的事的,為此,她一臉淚痕地去求丈夫,熊省長開始沒有答應,後來架不住枕邊風,覺得這杜小芬也是個講義氣的人,竟心生同情,親自下令,用另一個女死囚,偷梁換柱救了杜小芬。
王雙喜和杜小芬回到老家後,帶着父母連夜搬走了,也不知去了哪裡。倒是那興安屯,因為出了一個女人殺死七個土匪的事,竟由此改了村名,叫土匪墳村了……
(發稿編輯:姚自豪)
(題圖、插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