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傍晚，有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太被送進市立醫院。老太太是腦溢血，好在搶救及時，暫時脫離了危險。
老太太蘇醒後，感動地拉着主治醫生的手，連聲道謝。
原來，老太太今晚獨自在家，突然昏倒，幸虧被鄰居發現，才保住一命。主治醫生姓張，有豐富的臨床經驗，他知道老太太隻是暫時度過危險期，她顱内尚有不少淤血，如不及時做手術開顱疏導，仍然會危及生命。
張醫生問老太太：“大媽，您這種情況要做開顱手術。不瞞您說，這種手術是有一定風險的，您怕不怕？”
老太太倒很豁達：“我都這把年紀了，還有啥好怕的？剛才我就當自己已經死過一回了。”
張醫生頓時輕松了不少，以他的經驗，像老太太這種程度的病情，至少有六成把握。
做這種高風險手術必須要有家屬的簽字，于是張醫生讓老太太聯系家人速來醫院。
老太太為難地說：“我隻有一個兒子，可他經常在外面跟朋友鬼混，不知道能不能及時過來。”她拿出手機聯系兒子，萬幸的是，她兒子就在附近，一聽母親進醫院了，當即表示一刻鐘内就能趕到。
聽到老太太的回複，在場的醫護人員都松了一口氣。可一刻鐘過去了，老太太的兒子卻不見影子。老太太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張醫生忙安慰說：“您别着急，或許是路上堵車，我們再等等。”
又過了近十分鐘，老太太的兒子還是沒來。老太太一臉失望，淚水無聲地落下來。張醫生要她再打個電話問問，老太太歎口氣說：“看來他心裡是沒我這個媽，既然他都不在乎我的死活，我再找他又有什麼意思？”她過于激動，竟引發一陣劇烈的抽搐，差點再度昏迷。
張醫生大驚，他知道不能再拖延，立即吩咐助手：“馬上準備手術！”
助手為難地扯扯他的衣襟，低聲說：“可是家屬還沒簽字呢，萬一出了事怎麼辦？咱醫院發生了那麼多事，您都忘了？”
張醫生當然知道助手指的是什麼。前些日子，醫院救治過兩位重症病人，因為情況緊急，來不及等家屬簽字，自行做了手術，結果病人不治身亡。那兩戶人家，将責任全部推給醫院，天天帶着一夥人到醫院鬧事。院方隻好自認倒黴，賠了很多錢才息事甯人。
所以為了避免重蹈覆轍，院長三令五申：凡是做有風險的手術，一定要有病人家屬簽字才行，免得又連累醫院。
看着正在痛苦中掙紮的老太太，張醫生一字一頓地說：“病人的生命高于一切！把簽字簿拿來，我來簽，出了任何事情，我甘願負全責。”
這時，老太太突然拉住張醫生的手，老淚縱橫地說：“醫生，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我一個老太婆，能不能多活幾年也沒啥關系，但我不能連累你和你們醫院，要不然我死了都閉不上眼。我兒子不好惹，不能讓他抓住啥把柄，也算我為他積點陰德。”
張醫生還想作最後的努力，扯過紙和筆，想要簽字，可老太太卻不肯放手，牢牢地抓着他。突然，老太太喊道：“醫生，我是病人，我有權自己簽字吧？”張醫生稍微遲疑了一下，想告訴老太太，這樣的重大手術一定要家屬簽字。
老太太又喊了一遍，張醫生怕病人過于激動，趕緊順從地遞過紙筆，低聲道：“有的，您自己簽，簽好我們就去動手術。”老太太顫抖着寫了一會兒，然後筋疲力盡地倒了下去，可她卻不肯放開手中的紙，一直緊緊捏着。
張醫生怎麼都拔不出老太太手中的紙，便放棄了，正想推她進手術室，卻見老太太擺擺手，慢慢閉上了眼睛，随即恢複了安詳的神态。她走得很平靜，就如同睡着一般。
張醫生愣住了，這時隻聽一聲輕輕的響動，原來是老太太沒了力氣，手中的紙掉了下來。張醫生撿起來一看，随即捂住臉，踉跄着走出急診室，他早已無數次目睹死亡，但在明明可以施救的情況下，卻毫無作為，還從來沒有經曆過。他覺得很壓抑，失魂落魄地走到醫院門口，想透透氣。
但這裡也不安甯，保安隊長正指揮幾個保安制伏一名男子。男子激烈地反抗，還和保安對罵着，似乎要把天吵塌下來。張醫生皺皺眉頭，想要換個地方冷靜一下。
就在這時，男子終于被保安制伏了，可他還是在努力掙紮着，絕望地哭叫道：“你們為什麼不相信我？我媽真的要動手術，我是來簽字的！”
張醫生聽了，頓時像被雷擊了一樣，沖過去拉開圍觀的人，問道：“怎麼回事？”
保安隊長說：“最近兩次，來醫院鬧事的人裡都有他。這家夥連打帶砸，數他鬧得最兇，我們留了心，結果查出他是個職業醫鬧。這次他又來，幸虧我們及時發現，攔住了……”
張醫生卻沒理保安隊長，他一把揪住那男子，吼道：“我問你是怎麼回事？”
男子見張醫生像兇神附體，半晌才怯生生地說：“我說的是真的，我媽真的要動手術，剛剛給我打電話的，醫生你相信我……”
沒等他說完，張醫生就一把松開男子，他沉默半晌，把手裡的那張紙遞給男子，說：“你自己看吧。”
男子連忙打開那張皺巴巴的紙，隻見上面是他媽媽熟悉的字迹：“我自願放棄手術，我的生死與醫院毫無關系。”後面還落了款。
男子瘋了一樣地号叫着，問張醫生：“醫生，我媽……她現在……”張醫生擦了擦眼睛，無力地揮揮手說：“你快去吧，再晚恐怕老人家的遺體要送停屍房了。”
男子怔怔地看着張醫生，突然大叫一聲“媽”，跌跌撞撞地向醫院裡跑去。
保安隊長和幾個保安面面相觑，誰也說不出一句話。
（發稿編輯：趙嫒佳）（題圖：張恩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