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知府住進大名府衙,總聽到遠處有一陣陣“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傳來,晝夜不停,像蚊子一樣在耳邊哼哼。沒過幾天,趙知府煩躁起來,喚來錢典吏一問,得知是“永昌金箔鋪”打金箔的聲音。
趙知府皺着眉頭說:“不就是家金箔鋪嘛,也不知道歇會兒?”
錢典吏回說:“大人不要小瞧了咱這兒的永昌金箔鋪,出産的金箔質量上乘,遠銷海内,十分搶手。”
趙知府應了一聲“是嗎”,之後說:“跟我瞧瞧去。”
一隊人馬向西走了幾裡地,就是永昌金箔鋪,湊近後,那“叮叮當當”的聲音頓時響成一片,震耳欲聾。金箔鋪高老闆遠遠跑過來,跪在地上迎接趙知府。
趙知府進了金箔鋪,高老闆抓起一把槌子,對着梁上懸挂的一面大鑼狠狠地敲了一下,随着“咣”的一聲鑼響,鋪子裡埋頭敲打的匠人們頓時停手,擡頭看了趙知府一眼,稍微一點頭,随後低下頭掄起錘子又敲開了。趙知府正準備接受他們的跪拜,等了好一會兒,還是那片“叮叮當當”的聲音。鬧了半天,匠人們根本沒工夫搭理他。趙知府臉頓時拉得老長,扭頭就走了。
趙知府生氣地說:“這幫人是看不上我這新來的知府吧?你們大名府都這樣嗎?”
錢典吏說:“大人誤會了,金箔鋪這地方特殊,他們不是不恭敬您,停兩錘子已經是向大人您緻禮了,這是一個老傳統。”
趙知府聽後差點兒跳起來,嗓門不由提高了八度:“什麼老傳統?成何體統?你即刻查封金箔鋪,我看他騰不出工夫來參拜!”
錢典吏急忙勸阻:“大人,查封金箔鋪關系重大,使不得……”
趙知府擺擺手,說:“臨民沒有官威怎麼成?照我說的辦!”
永昌金箔鋪關門了。聽不見“叮叮當當”的聲音,趙知府惬意極了,心說:哼,不給個下馬威,真不知道自個兒幾斤幾兩了。
誰知這天一早,趙知府坐轎子出門公幹,聽到前面人聲喧嘩,錢典吏慌裡慌張地跑過來說:“大人,不好了。永昌金箔鋪工匠們的家屬攔轎請願,要咱們給說法呢!”
趙知府說:“不必理會,轟走。”
這隻是個開始,趙知府這一路上被攔了很多次,一會兒是外地客商說進不到貨,一會兒是藥材鋪說缺了一味藥,一會兒是大戶人家說大梁沒法貼金……
這天晚上,趙知府早早睡下。剛閉上眼,就見幾十尊神佛、數百個羅漢撲了上來,憤憤地說:“人靠衣裝,佛靠金裝。現在我等有幾處寺院裡的金身尚待貼金,卻遲遲等不來金箔,原來是你害得我等穿不上衣服。來來來,讓我等扒掉你的官袍,讓你也涼快涼快……”
趙知府驚叫一聲醒來,出了一身冷汗,他即刻叫來錢典吏,問:“金箔怎麼會關系到那麼多人?”
錢典吏笑道:“大人,咱們這裡的打金箔技藝首屈一指,共有五步十二道工序,能将一兩金子打出三畝地大小的金箔來,且厚薄均勻、色澤純正,遠非别處可比,所以遠近都慕名來我們這裡販運金箔,大名府财稅大頭也在這裡。永昌金箔鋪日夜不停工,尚趕不上各地需求,勒令它關門,是自斷财路!”
趙知府沉思道:“立馬解封永昌金箔鋪,我明天再去察看。”
錢典吏答應一聲,笑着離開了。兩三個時辰後,“叮叮當當”的聲音再次傳到了趙知府的耳朵裡。
第二天,趙知府再次來到金箔鋪,說:“頭幾日多有唐突,今日本官要好好了解金箔的制作之法。”
進了鋪子,高老闆抄起槌子敲響了鑼,匠人們擡頭向趙知府點頭緻敬,随後繼續埋頭掄錘,仍是兩錘子的工夫。高老闆說:“停敲兩錘子,其實是很久以前的老規矩。”
原來,二十年前,永昌金箔鋪規模還小。那時候在任的是劉知府,他和大小官員從門前經過,鋪子裡工匠們是要停工跪拜的。
一天,劉知府登門,說朝廷修金銮殿,需大量上乘的金箔,現在要把樣品送到朝廷備選。這對永昌金箔鋪的前途和大名府的實業發展都是絕好的機會,但永昌金箔鋪的質量讓人沒有底氣,一兩金子打不到二畝地大小,成品瑕疵很多。
離上呈樣品隻有幾天時間,劉知府每天往金箔鋪裡跑好幾趟監工。每次劉知府一到,高老闆和工匠就放下手中的活,跑到門口跪拜迎接。劉知府見狀,說:“從現在起,跪拜禮免了,趕緊把樣品拿出來。”劉知府再來時,高老闆和工匠們不敢起身,停下錘子點頭向劉知府緻意,劉知府總是一擺手:“别停!”
就這樣,在最後一天,工匠們在最為關鍵的打金開子環節取得了進展,他們采用主、副錘配合擊打的方式,連續敲打四五個時辰,愣是打出了更大更薄的金箔,最後用竹刀将金箔從烏金紙裡挑出來的時候,劉知府和高老闆都高興得忘記了自己的身份,相互擊掌慶祝。
永昌金箔鋪的樣品上呈後,果然被朝廷看上了。從此,永昌金箔鋪日夜趕工,高質量的金箔被源源不斷地送往京城。數月後,金銮殿貼金完工,永昌金箔鋪已名聲遠揚。
一天,劉知府又到了永昌金箔鋪。高老闆覺得應該恢複跪拜禮,可工匠數量變多了,“叮當”聲中誰都聽不見高老闆的話。高老闆一急,敲響了梁上那面大鑼,工匠們停手擡頭,劉知府擺手說:“别停,繼續!”
工匠們繼續低頭幹活,高老闆非常不安,劉知府笑着說:“我幹脆立個規矩:知府來了,金箔鋪停敲兩錘子緻敬,知府以下官員來,一概不停工。你們能把身心都放在實業上,打金箔的技藝必定有大長進。”
從此,停敲兩錘子就成了規矩。隻是時間長了,很多人都忘記這個規矩的來曆了。
高老闆說完,趙知府深受觸動,他暗下決心:一定要像劉知府那樣開明,多關心老百姓的生活,而不是講求無關實用的禮節!
(發稿編輯:陶雲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