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我騎着電動三輪沿路巡視保潔,突然,對面蹿出幾個追逐打鬧的孩子,我為了避讓他們,車子就碰着了一輛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劃了一道不起眼的印兒。
司機是個大高個,把車停在路邊是進蛋糕店的,見自己的愛車被劃出一道印,大高個沖着我叫道:“掃地的,你把我的車撞壞了,得賠我修車費!”
我知道再多的解釋也不會有用,畢竟是碰着人家的車了,于是掏出身上僅有的兩百塊錢遞上去:“對不起,我賠,我賠……”
大高個接過錢一看,很是憤怒:“兩百塊錢?笑話!你看好了,我這車是大——奔!”
我也知道大奔是好車,不禁手足無措起來。這時,大奔的車窗戶玻璃落了下來,隻見後座上坐着一位衣着華貴的婦人,大高個走上前,管她叫董總。
董總看了看我和我的電動三輪車,突然眼睛一亮,問道:“你叫丁順?”
我一下子疑惑了,董總盯着我仔細地看了又看,又問道:“你是陵陽人?”
我更吃驚了,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董總隻是笑了笑沒回答,轉臉對大高個說:“你把錢還給丁師傅吧,人家做環衛工作的不容易,不要讓他賠了。”
見董總這麼說,大高個隻好把錢還給我,把車開走了,丢下我站在那兒發呆:這董總怎麼知道我叫丁順,還知道我是陵陽人?我應該不認識她呀!
後來,我繞着我的電動三輪看了一圈,笑了。我這人呀記性不好,為了不讓自己的車和同事的車混了,就在自己的車編号下又加注了幾個小字:“陵陽丁順。”
沒想到,第二天那個大高個又來找我了,我很不高興:“這位大兄弟,你們不是說不要我賠修車錢的嗎?可不能說話不算數呀!”
這回大高個沒惱,反而笑道:“丁師傅,你想多了,我不是來找你要修車錢的。其實,我看中了你脖子上挂的石墜。這樣吧,我出兩千,你把它讓給我怎樣?”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我也笑了:“這隻是塊普通石頭,不值錢,是好多年前一個朋友把它留給我的,要不是有紀念意義,我送你都行。”
大高個繼續軟磨硬泡,後來把價碼加到了一萬,看樣子是得不到石墜不罷手。我說:“你加再多的錢也沒用,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我問你,你真的對這石墜感興趣?”
大高個說:“真的。”我搖了搖頭,歎息道:“可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其實對這石墜一點興趣也沒有。願花這麼多錢買它,卻不願多看它一眼,多奇怪呀。我猜是你們那董總叫你來的吧?你告訴我,她叫什麼名字?”
大高個隻好實話實說:董總名叫董小娟,她說隻要丁順願意,随便開個價都行。
“董小娟,董小娟……”我喃喃念叨着這個名字,強忍着不讓情緒失控。過了一會兒,我慢慢從自己脖子上取下石墜,依依不舍地把它交給大高個,感慨道:“既然你們董總對這石墜這麼感興趣,那就送給她。錢我一分不要,但有個條件,你給我買一朵玫瑰花吧……”
大高個瞪着大眼,吃驚道:“你要我給你買一朵玫瑰花?你可是個大男人!”
我繼續強裝着笑臉,說:“你别亂想。我隻是覺得把這石墜和玫瑰花放在一起送給你們董總,肯定會讓她更高興。”
大高個一分錢不花便得到了石墜,興高采烈地走了,而我卻淚流滿面。
其實,我本來不叫丁順,叫丁大寶。四十多年前,我們那小山村來了幾個下放知青,其中有一個叫丁順,後來成了我們山村小學的老師。因為我從小就是個孤兒,所以丁順老師特别關心我。
丁順老師比我們大不了多少,人長得陽剛帥氣,又多才多藝,特别是一手字寫得真好看,我們大家都喜歡他。他鼓勵我們要好好學習,長大後走出大山,他要和我們一起去看外面的大千世界。
丁順老師特别愛笑。那時候他正在和一個叫董小娟的女孩好,董小娟也是一個下放知青,可是我們學校的杜老師也喜歡上了丁順老師。杜老師脾氣很差,她的父親是大隊革委會主任,所以,她字識得比我們多不了幾個,卻能當我們的老師。
後來,下放來的知青有的招工進城了,有的被推薦上了大學,最後隻剩下丁順老師和董小娟。再後來,董小娟也走了。有人說,董小娟是受不了丁順老師跟杜老師好,生氣離開的;也有人說,丁順老師決定娶杜老師,才讓大隊主任把推薦上大學的名額給了董小娟。
從此以後,丁順老師還是微笑着,但我覺察到,背地裡他總是沉默歎息。一天夜裡我突然發病,丁順老師連夜把我背到了公社的醫院看病,留下來陪我,他還把心愛的石墜摘下,挂到我的脖子上。我不想要他這寶貝,他就安慰我,說我戴着比他戴着更安全,要不總有一天,這石墜會被杜老師砸碎的!
我仔細看了看,這石墜是用我們那兒常見的鵝卵石打磨雕刻而成,彎彎的小船形狀,刻着兩個大寫的英文字母“D”,交錯在一起。我曾猜測過無數個寓意,直到今天我才确定:這兩個D,一個代表丁順,一個代表董小娟,這一定是他們的定情信物。
後來,丁順老師也離開了小山村: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山洪來臨之際,丁順老師投河自殺了。我連他的遺體都找不到……
長大後,我也離開了小山村,還把名字改成了丁順,這樣,我就覺得丁順老師還活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下來,我已走遍了大半個中國。每到一地,我靠打工養活自己,時間不長,就換到另一個地方繼續,我想好好看看世界。沒想到,在江城竟意外遇見了董小娟,我根本認不出來,董小娟現在成了董總了。
我覺得我應該離開江城了,于是買好火車票,給隊長發去辭職信,就把手機關了。
第二天中午,我安頓好一切,打開手機,這才發現我的手機已被電話和短信擠爆了。有幾個是隊長和同事的,更多的是一個陌生号碼。我撥通隊長的電話,還沒開口,隊長就在那頭罵開了:“他娘的丁順,我給你打了那麼多電話,你關機不接!你想不幹就不幹啦?我還沒有同意呢!”
我也生氣了,說:“隊長,我警告你,你可以罵我,但你不能罵丁順!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要不以後再讓我碰到你,我就把你捶扁!”
電話那頭隊長蒙了:“我可以罵你,但不可以罵丁順?你不就是丁順嗎?你這老小子頭腦是不是有問題呀!我說,你還是回來上班吧,像你這樣有責任心的人,我還真不好找……”
我說:“隊長,我現在人已到了外地,謝謝你這幾個月來對我的照顧。好了,不多說,再見……”
隊長急了:“丁順,你别挂電話,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今天,有個叫董小娟的總經理來公司,說一定要見見你。她一說你的名字眼淚就流下來,還念叨着什麼真的丁順、假的丁順,瘋了似的,搞得我們都束手無策。正好你電話打來了,我這就把電話給她,讓她跟你說話。”最後隊長壓低嗓子說,“哎,我說丁順,你老小子豔福不淺啊,是不是和這個富婆有……”
沒等隊長把話說完,我就把電話挂了,把手機卡取了出來。讓丁順老師就這樣活在我和董小娟的心裡,也許是最好的辦法了……
(發稿編輯:趙嫒佳)(題圖、插圖: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