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多月後,杜守田訓練的動物可以上台表演了。不久之後,動物園裡新來了一隻小獅子,由杜守田訓練。一年後,獅口脫險這個節目開始登場,杜守田也和獅子大傻一起,成了馬戲團的明星。
大傻這個名字是葉小茂起的,葉小茂是個飼養員,是動物園的正式職工,負責喂肉食動物。自從來了小獅子,葉小茂和杜守田就熟悉起來,兩人暗生情愫。可杜守田總為自己臨時工的身份而自卑,面對葉小茂的明言暗示,總是躲躲閃閃。
最近,杜守田得了個好消息,他的獅口脫險節目大受歡迎,李園長很是高興,甚至放出話來,要給杜守田争取一個正式編制。杜守田暗想,到那時,自己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和葉小茂處對象了!葉小茂得知消息,也開心不已。
誰知杜守田滿心期待地等了幾個月,李園長卻突然給他派來了一個助手。助手名叫趙大嚴,三十出頭,滿臉橫肉。李園長親自領着他來到馬戲團,指定他跟在杜守田身邊學藝。
原來,這趙大嚴是李園長的外甥,這次給動物園新增加的一個編制,恐怕十有八九得歸他。據說這人以前是學校裡的體育老師,對女學生動手動腳,被開除了,才來投奔舅舅的。
過了幾個月,葉小茂到獅籠找杜守田,杜守田沒在,趙大嚴一看見她,趕緊放下手裡的活兒,過來搭話。葉小茂應付兩句,就轉身離開了。
在動物園西北角的花園,葉小茂遇到了杜守田。杜守田神色落寞地說:“剛才李園長找我談了,說這次的編制分配給趙大嚴,以後還會盡量為我争取。他還說,趙大嚴馴獅子已經很熟練,應該盡快讓他登台,證明他的能力。”
葉小茂一直擔心的事情終于成了真,她皺眉道:“那個趙大嚴怎麼能帶好大傻?”
杜守田抿抿嘴唇,說:“大傻很聽話,而且我訓練動物的方法,都被趙大嚴學得差不多了。我……要跟你告個别,明天趙大嚴開始登台表演,我就離開動物園。”
葉小茂吃了一驚:“你要離開?去哪啊?”
“我出去做點小生意,總能養活自己。你要是……就等我一年,我一定娶你。如果你不想等,我也不怪你。”杜守田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雙眼卻緊張地盯着葉小茂。
葉小茂沉默半晌,最後點點頭說:“走吧,時間不早了。”
第二天上午,葉小茂在自己辦公室裡擺弄着一大束栀子花,這是她剛剛從西北角的花園偷偷摘回來的,她平日裡經常和杜守田在那兒見面,想要留點紀念。
這時,她身後的門打開了,趙大嚴悄悄溜了進來,來到葉小茂身後,貼近她的身體。葉小茂猛然警覺,拿起手中花束打向趙大嚴的腦袋,花粉沾滿了趙大嚴的肩頭。
“不是你讓我來找你嗎?”趙大嚴涎着臉說,“還是你喜歡這一套?”
葉小茂的心怦怦直跳,她咽了口口水,笑了笑說:“本想讓你來幫我搬桌子,現在不用了。對了,你一會兒不是要登台表演嗎?快去準備吧。”
“好吧,那我走了,等今天下班我再來找你,咱們順路一起回家。”趙大嚴淫笑着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馬戲開場了。杜守田坐在第一排,默默地向每一隻熟悉的動物道别。這是他第一次坐在觀衆席上觀看馬戲,心情卻和其他的觀衆天差地别。
終于,獅口脫險開始了。趙大嚴和大傻一起登場,大傻看到從前的主人坐在台下,發出一聲巨吼。杜守田的眼睛濕潤了,他最疼的就是這隻小獅子。大傻也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時不時地轉過頭來盯着杜守田。
終于到了趙大嚴一顯身手的時候,他讓大傻張開嘴,然後将上半身探入大傻口中,他要求觀衆倒數十個數,看他能不能堅持到數完再出來。觀衆們盯着獅子的嘴,開始一起倒數:“十、九、八、七……”
時間仿佛分外漫長,杜守田再也不想看下去,他起身戴上一頂黃色的鴨舌帽,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六、五、四……”
杜守田在震耳欲聾的倒計時聲中走了幾步,就聽到台上一聲短促的慘叫,然後是觀衆席上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家長們把孩子的眼睛捂住,争先恐後地離場,現場一片混亂。
杜守田費了好大力氣才看向舞台,隻見趙大嚴被咬掉了胸部以上的半截身子,渾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大傻無辜地注視着杜守田,就好像剛剛完成了一次訓練,血液從它的嘴邊滴落,它忍不住又嚼了幾口。
杜守田彎下腰,覺得五髒六腑都在翻滾,眼前的一切好像噩夢。
公安局很快來人,封鎖現場作調查。他們還請教了北京的動物專家,專家的意見是:獅子突然獸性大發是很有可能的,無論訓練了多少次,猛獸畢竟是猛獸;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趙大嚴身上有什麼刺激性的東西,引發獅子打噴嚏,造成了慘劇。
巧的是,有人在表演前不久,看到趙大嚴的頭發和肩膀上有點粉末,也許是花粉,刺激到了大傻。這也很正常,畢竟動物園裡有花園,如今又是百花盛開的季節。可這個猜想也沒法驗證,趙大嚴肩膀那一塊幾乎都被大傻嚼碎吞吃了。
半個月後,這事按照意外事故結案了。大傻因為咬死了人,也被關了起來,再也不能表演節目。
兩年後,葉小茂和杜守田結了婚。兩人都很開心,隻是葉小茂變得有些沉默寡言。她知道趙大嚴是怎麼死的:她曾經在無意中發現,大傻對栀子花粉很敏感,一聞就打噴嚏,所以她才會在那天早上,把趙大嚴約到自己辦公室,在他身上撒花粉。這兩年來,葉小茂嚴守着自己的秘密,連杜守田都沒有告訴。
這事漸漸被世人遺忘,可有一個人一直忘不了,就是李園長,趙大嚴的親舅舅。當時他看到趙大嚴被咬成兩截,立刻暈倒在現場。此後他又因為事故受了處分,從此一病不起。
李園長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會出事故。那天是趙大嚴第一次登台表演,李園長不放心,親自來到後台。馬戲表演就要開始了,趙大嚴卻遲到了,頭發濕漉漉的,說是剛剛洗澡換衣服去了。李園長做樣子批評了外甥幾句,趙大嚴還嬉皮笑臉地說:“舅舅啊,我一會兒要鑽進獅子嘴裡,可得把自己洗幹淨,再換身幹淨衣服,别有啥怪味惹它咬我。”李園長總覺得專家的判斷有問題,有心調查,卻纏綿病榻,不久之後也郁郁而終。
有些秘密,永遠不會被揭開。其實,趙大嚴在見完葉小茂後,回去洗了個澡,把身上的花粉洗幹淨了。那既然這樣,大傻又為什麼會咬他呢?
杜守田這些年一直記得父親說的話:“兒子,千萬不要随便接手别人訓練出來的猛獸,你無法知道别人在訓練時加了什麼花樣。同時,你也得保證,你訓練的猛獸隻能為你所用。”
大傻是杜守田一手訓練出來的,看到他在台下,大傻的眼神就沒離開過他,随時等待他的指令。隻要杜守田站起身,戴上那頂黃色鴨舌帽,無論當時大傻的嘴裡是什麼,它都會一口咬下去。
從大傻剛來動物園的時候,杜守田就已經悄悄開始這項訓練了。
(發稿編輯:趙嫒佳)(題圖、插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