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伊斯蘭國(ISIS)借助新媒體技術革命,積極進軍社交媒體領域,産生了令人震驚的恐怖效應。面對挑戰,美國采取了多種措施,如加強信息監管,與社交媒體開展合作等。但從現有效果來看,結果并不樂觀,甚至有美國學者和反恐專家表示:“我們太過遲鈍,正在輸掉這場與ISIS的社交媒體戰。”要進一步推進社交媒體反恐,美國還面臨着三重困境:其一,戰略管控效果存疑;其二,反恐叙事能力不足;其三,社交媒體特性桎梏。
一、宏觀層面:戰略管控效果存疑
ISIS在社交媒體上的猖獗促使美國政府不得不采取管控戰略,關停ISIS賬号,打擊其網絡規模。為此,美國在尋求全球合作的同時,加大了對社交媒體公司施壓,要求其積極查封相關賬号。Facebook對恐怖内容采取了零容忍原則,結合用戶舉報和專人審查的方式,删除了大量與恐怖組織相關的信息。Twitter也聲明禁止用戶推廣恐怖主義。2015年4月,Twitter在兩天内就關停了1萬個賬号。但戰略管控仍然受到多方面的質疑。
其一,戰略定位與ISIS的社交戰略存在矛盾。ISIS利用社交媒體的戰略目标并非維持其網絡賬号規模,而是盡可能地通過有限的賬号達到信息傳播的最大化。但美國政府卻将戰略管控的目标重心放在前者,沒有抓住要害。但前者恰恰是美國政府的戰略目标。雖然社交媒體删除了大量的賬号,但ISIS的相關信息仍然在社交媒體上保持較高的存在。澳大利亞研究人員利用大數據和動态社會網絡分析方法分析了34萬條推文後發現,ISIS仍然成功地利用社交媒體完成了戰略目标,如在多平台保持存在并廣發信息。①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美國戰略管控收效甚微。一方面,社交媒體的低門檻性使得被封賬号容易重新進入。隻要重新注冊新的賬号,用戶又可以活躍發言。美國中情局将其總結為“九頭蛇效應”(HydraEffect)——你砍掉了它的一個腦袋,它可以長出兩個新的。另一方面,針對社交媒體特點,ISIS采用了“群蟲”戰術,使其網絡社會結構呈現出去中心化的分散式結構,具有很強的抗打擊能力,即使一些重要的節點消失也不影響該網絡繼續工作。②
考慮到資源的有限性,美國即使采取關停賬号措施也應該着力于破壞其戰略目标實施中的關鍵節點,而不是社交媒體中的邊緣賬号。為此,反恐專家表示,美國應該将戰略重心從關停相關賬号轉移到研究如何破壞其社會網絡結構和阻止此類集體行為上。③
其二,戰略管控增加了美國獲取反恐情報的難度。在《憲法第一修正案》的框架下,社交媒體公司有權管理其擁有的信息,降低了政府行政幹預的可能性。而“斯諾登”事件則使社交媒體對于美國政府的監管心生防範。這些因素讓政府很難從社交媒體公司獲取相關數據。在此情形下,社交媒體的大數據成為各國獲取開源情報的重要來源。美軍利用ISIS發布在Twitter上的圖片、視頻、聲音等信息獲得開源情報,并判斷其所處位置、活動規律等,據此引導無人機、直升機和精确制導武器對極端武裝進行打擊,給ISIS造成了較大損失。内部文件顯示,自從遭到美軍空襲,ISIS要求武裝人員不再擅自使用手機拍攝視頻或照片,因為他們已經意識到部分武裝人員先前發布的内容可能“洩密”,招來殺身之禍。關停賬号讓美國失去了這部分的情報來源。
其三,戰略管控使得ISIS賬号更隐蔽,傳播更精準。長期來看,關停Twitter帳号并無顯著效果。2014年9月,第一輪帳号清理後,ISIS支持者的賬号數量雖在短時間内銳減,但從長期來看,支持者會通過重新建立大量新賬号進行反撲。④而關停帳号容易使支持者的社交“地下化”,加強對ISIS相關帳号的關注,減少與其他群體互動,信息更加閉合。巴黎暴恐事件發生後,各國加大對暴恐社交媒體賬号的清查,ISIS則将宣傳機構——生活報媒體中心(AL-HayatMediaCenter)快速轉到了暗網(Darknet)。所謂暗網指使用非常規協議、端口和可信節點進行匿名數據傳輸的網絡,其中隐藏着大量的非法網站。⑤在此形勢下,支持者對ISIS的信息更加依賴,ISIS借此識别其同情者,增強操控信息傳播的能力,讓支持者收到經篩選、過于極端的信息,在涵化中構建認同。
二、中觀層面:反叙事能力不足
在意見市場,恐怖主義的意識形态和美國的意識形态處于相互競争的态勢。為了赢得這場“心智”争取戰,美國和盟友在社交媒體上采取了“反叙事”的軟性策略,以圖塑造關系,消融ISIS意識形态的誘惑,形成對恐怖分子的統一認同,積極争取“中間人員”。然而,仍有青少年在ISIS感召下,加入“聖戰”。對于新式宣傳戰,美國仍然力有未逮。
傳統思維削弱了美國“反叙事”能力。在宣傳戰方面,美國有極其豐富的經驗,但這也成為其社交媒體戰的掣肘。一方面,“妖魔化”的宣傳思維讓受衆麻木,降低了參與性。這場社交媒體戰事關網民民意的争奪,“事實”是最有力的武器。ISIS的相關材料在社交媒體上的廣泛傳播讓受衆看到恐怖分子的危險和暴力。部分用戶自發行動起來,如創立自己的身份标簽#阻止ISIS媒體傳播(#ISISMediaBlackout),号召人們停止轉發ISIS視頻鍊接。⑥然而,在“妖魔化”思維驅使下,美國政府的措施适得其反。美國不斷地用煽動性的街頭小報的标題來虛構ISISI的暴力行為,如報道恐怖組織命令女性進行割禮。⑦這種不真實的信息在互聯網上一擊就破,降低了美國政府的宣傳效果。2014年以來,CNN和《華爾街日報》等知名媒體對ISIS進行報道後,美國各界人士仍認為,這隻是美國政府為軍事打擊ISIS進行輿論造勢。⑧相對的是,ISIS以尊重事實為核心,向世界呈現了一個“有形”的國家,打造了“想象的共同體”,極具吸引力。
另一方面,美國傳統的反恐話語阻礙了其與阿拉伯世界的反恐合作,間接增強了ISIS的可信度。長期以來,美國政府在反恐話語上習慣性地沿用“伊斯蘭恐懼症”的叙事方式。⑨這種泛化的操作手法與事實不符,在社交平台上引起了伊斯蘭世界的強烈抵制,一定程度上抵消了軍事行動的正當性。皮尤中心的調查顯示,很多穆斯林國家都對以伊斯蘭教為載體的伊斯蘭國比較反感。
資源分配不足限制了美國社交媒體反恐話語能力建設。“9·11”之後,美國在全球展開了反恐行動,相關的負責機構更是層出不窮。為了統一協調相關的行動,美國國務院特地成立戰略反恐溝通中心(CenterforStrategicCounterterrorismCommunications)。該中心的一項重要任務在于專門針對“ISIS”進行反宣傳,以免北美的相關人員被“ISIS”的教義蠱惑,但編制和經費成為該中心進一步發揮更大作用的掣肘。2015年,美國在本土防衛事務的開支達到709億美元,光是國土安全部就占其中的360億,而該中心僅獲得500萬的撥款。戰略和國際事務研究中心的安東尼·科德斯曼(AnthonyH.Cordesman)對此深表憂慮:“巨大的軍費開支對打擊極端主義确有幫助,但我們的公共關系工作卻乏善可陳。”⑩編制上,人手不足更是捉襟見肘,制約了行動的開展。該中心編制50人,軍方人員占25%。為了勸阻不堅定的聖戰分子加入恐怖行動,2013年12月,戰略反恐溝通中心開展了“三思而拒絕”項目(TheThinkAgain,TurnAway)。該中心每個月在Twitter上發6000條推文,但ISIS的一個支持者在相同時間内發的推文數超過7000條。11即使官方掌握了說服力強的信息,也會被龐大的信息流淹沒。
三、微觀層面:社交媒體特性桎梏
經過快速普及與壯大,社交媒體已經成為社會輿論集散、新聞信息傳播、社會交往的重要平台,融入用戶的生活和工作。理論上講,根據恐怖組織和個人在社交媒體上的活動蹤迹,反恐部門可以有效應對恐怖分子襲擊等活動。但事實上,社交媒體本身的特性增加了反恐的難度。
首先,現有的技術無法及時處理社交媒體平台的海量信息。Twitter的日活躍用戶超過三億,每天産生的Twitter多達五億條。Youtube的用戶則超過10億,僅一分鐘上傳的視頻時長就達到300小時。⑫2015年7月16日,穆罕默德·約瑟夫·阿布杜阿齊茲(MuhammadYoussefAbdulazeez)在田納西州槍殺了四名海軍陸戰隊隊員。事後,美國當局試圖從其社交媒體使用中獲取線索,但發現難度很大。
其次,社交媒體多樣化的信息增加了恐怖信息識别的難度。通過軟件将待處理信息與數據庫中的圖片進行對比,成功識别和處理社交媒體上的兒童色情信息一直是美國政府和專家的自豪。然而,此類軟件雖然能夠對相關的圖像進行識别,但不能分析視頻和超鍊接的内容。而ISIS信息發布樣式則以視頻為主。據統計,在1.5萬條Twitter信息中,圖片占1/3,視頻則大大超過1/3。自各國加強監管以來,為了增加信息暴露時間,ISIS采取了超鍊接的作戰樣式。雖然表面上看不到暴恐信息,但相關人員可以通過點擊鍊接實現信息獲取。這意味着社交媒體平台需要提高對相關信息的感知能力,及時删除。
再者,社交媒體的低門檻性提高了阻止信息擴散的難度。網絡的易接入性為恐怖分子上傳恐怖視頻等相關材料提供了便利條件,數據的高速移動使得ISIS的上傳過程和用戶的接收過程幾乎同步進行。一旦上傳完成,每個用戶将充當信息擴散節點,相關标簽在短時間内湧現,即使社交媒體中的信息遭到删除,用戶保存的内容也會一直存在,并不斷地利用間隙進行傳播。巴黎暴恐事件之後,ISIS發布了多語種視頻《不留喘息》(NORespite),在短短的幾天時間内,其點擊量和下載量高達40萬。⑬
最後,社交媒體的匿名性增加了恐怖分子識别難度。關注暴恐信息的賬号并不僅僅隻有恐怖組織,也有來自關心此類議題的新聞記者、智庫甚至政府機構。更加複雜的是,社交媒體的匿名性導緻人們随意呈現自己的後台行為,在虛拟社會和現實社會表現出兩面性,甚至自我矛盾。識别恐怖分子的同情者難度較大。美國聯邦調查局(FBI)局長詹姆斯·科米(JamesComey)在2015年6月無奈地表示,FBI不能有效阻止ISIS通過社交媒體進行招募,目前的技術還不足以準确監控那些想加入ISIS的美國公民。⑭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現代傳播體系涉軍信息及其傳播機制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号13bxw023)
「注釋」
①ISISStrategyandtheTwitterJihadiscape[EB/OL]http://uscpublicdiplomacy.org/blog/isis-strategy-and-twitter-jihadiscape.
②張輝:《揭秘ISIS的社交媒體戰》,《國防參考》2015年第13期。
③Swarmcast:HowJihadistNetworksMaintainaPersistentOnlinePresence[EB/OL]http://terrorismanalysts/pt/index.php/pot/article/view/426/html.
④數據:ISIS怎麼使用社交媒體Twitter?[EB/OL]http://www.ftchinese/story/001064916。
⑤周洋:《ISIS社交媒體組織架構與輿論策略解析》,《軍事記者》2016年第5期。
⑥MediaethicsinthegruesomeageoftheIslamicState[EB/OL]http://www.washingtontimes/news/2014/sep/3/harper-media-ethics-in-the-gruesomeage-of-the-isl/.
⑦Pentagon:Wedon'thaveenoughpeopletweetingagainstIsistowinonlinepropagandawar[EB/OL]http://www.ibtimes.co.uk/pentagon-we-dont-haveenough-people-tweeting-against-isis-win-online-propaganda-war-1525431.
⑧No,thisisn’tthemosttransparentAdministrationever.Andthenextonewillbeevenworse.[EB/OL]https://www.washingtonpost/news/the-fix/wp/2014/07/24/no-this-isnt-the-most-transparent-administration-ever-andthe-next-one-will-be-worse/.
⑨謝許潭:《國際反恐新戰場:應對“ISIS”媒體宣傳的挑戰》,《外交評論:外交學院學報》2016年第1期。
⑩FearversusFact:GettingtheFactsonTerrorism[EB/OL]https://www.csis.org/analysis/fear-versus-fact-getting-facts-terrorism.
⑪AmericaislosingthedigitalwaragainsttheIslamicState[EB/OL]https://www.washingtonpost/opinions/combating-a-digital-caliphate/2015/07/17/1045d716-2bf5-11e5-a250-42bd812efc09_story.html.
⑫WhytheIslamicStateleavestechcompaniestornbetweenfreespeechandsecurity[EB/OL]https://www.washingtonpost/world/nationalsecurity/islamic-states-embrace-of-social-media-puts-tech-companies-in-abind/2015/07/15/0e5624c4-169c-11e5-89f3-61410da94eb1_story.html?kmap=1.
⑬NoRespiteonSocialMediaAfterISISAttacksinParis[EB/OL]http://uscpublicdiplomacy.org/blog/no-respite-social-media-after-isis-attacks-paris.
⑭AmericaislosingthedigitalwaragainsttheIslamicState[EB/OL]https://www.washingtonpost/opinions/combating-a-digital-caliphate/2015/07/17/1045d716-2bf5-11e5-a250-42bd812efc09_story.html.
責編:吳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