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願意老鼠留在書房,要把它捉住或攆走,到處堆滿書籍報刊和收集來的古董玩物,清理起來十分困難。買了鼠藥放在牆角,它根本不吃,又買了好幾塊粘鼠闆擺在各處,它仍不靠近。既然這樣,那就養吧。
養老鼠其實不費勁,給它提供食物就行。第一次我在晚上離開書房時,将一塊饅頭放在一塊幹淨的秦磚上,第二天早上再來時,那饅頭就不見了。但沒有了饅頭,把剩下的面條放在那兒,早上再來時,面條竟然完好無缺。我以為它是從什麼地方出去了,就又在離開時放上饅頭,以測試我的猜想。可隔了一夜,卻發現饅頭又沒了。我這才知道它是不吃面條的。
以後的日子,我常在冰箱裡備留兩三個饅頭。後來沒有了饅頭,我就放了花生,但它僅吃個兩三粒就不吃了。我以為松鼠是吃松子的,松鼠和老鼠應該是同一類,我就買了一包松子,還說:“給你過個生日!”可是它也不吃松子。
魚、排骨、油餅、鍋盔和餃子全放了,它隻吃鍋盔。饅頭和鍋盔放得幹了硬了,它也不吃。有一次晚飯剩下一根火腿腸,我放給它,竟吃得一點渣屑都不剩。我外出吃飯,便給它帶些剩肉,它卻又不吃了。我想想有一首歌: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抓了一把米放在那裡,結果它根本不吃。而水果,它隻吃香蕉和猕猴桃,但也隻是咂出一個小洞,吃了一點兒就是了。它還是喜歡吃饅頭和鍋盔,我就笑了,陝西人愛吃這些,它也真是陝西的老鼠。有時也冒出一個想法,這老鼠咋和我的飲食習慣差不多:不要求多豪華,但一定要講究,太軟的饅頭和鍋盔不吃,太硬的也不吃,鍋盔不吃邊楞兒,饅頭不吃皮兒。
我到了外邊,尤其是晚上,想着那麼大的書房裡,堆放了那麼多東西;那些東西都是不動的,隻有老鼠在其中穿行,如同巡夜一般,心裡便充滿樂意。
但我仍是跟老鼠發過火。一次我翻撿漢唐石碑的拓片時,發現有三四張被咬破了。我潑然大怒,罵道:老鼠,你聽着,你竟敢咬我拓片?我警告你,如果再敢咬書咬紙,我徹底清理房間也要把你打死。從此,再沒有發現它咬碎過什麼。
朋友們知道我在書房裡養着老鼠,都取笑我。我說:“這是一隻聽話的老鼠。”他們說:“聽話?該不會說這是一隻有文化的老鼠吧?”我臉上發燒,說:“它進來了,不得出去,我能不養嗎?”或許是一種緣吧。
一天下午,我在書房裡寫小說,到了黃昏,寫累了,摘下眼鏡凝視對面的佛像。我看着佛像祈禱,祈望神靈賜給我智慧的力量,才一低頭卻看見了老鼠就在那木架前的地闆上。四年了,這是我第二次看到它。它還是那麼一拃長,皮毛淡黃。它在那裡背向着我,突然上半身立起來,兩個前爪舉着,然後俯下身去;再上半身立起舉着前爪,又俯下身去。我一下子驚呆了,也感動不已。我沒有弄出聲響,就看着它做完三次動作,然後便去了另一個房間。
(橘子摘自《西安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