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劉在深山老林的水庫邊開了一家餐館,做各種菜食,最出名的,是他的魚湯。
每天早晨,大劉早早到水庫邊挑選魚,回家把魚收拾利落,撒上一點點鹽,腌上,開始燒鍋。
鍋是從山窩窩裡扒出的泥做的地鍋,柴火是樹上落下的松枝落針。火苗噼噼啪啪地響着,熱烈地舔着鍋底,松香和鐵鍋相互浸潤,熱得烤臉。
有路過的客人吸溜一下鼻子,大聲地問:什麼味道?真香!大劉笑笑,說:做魚呢。
用一抹白色豬油,隻是把鐵鍋塗均勻,鍋裡沒有一滴油,切三片生姜,放進去,刺啦一聲,香氣暈染得更遠。
拎着魚尾,魚頭沖下,把魚順到鍋底,頭左尾右,完美的弧線,鐵鍋更加歡快地響,嗞嗞冒煙。撤火,用小火慢慢地炕,把魚的一邊炕黃,用松木做的大木鏟翻面,兩邊炕黃。
添火,大火又熊熊燃燒起來,加一大鍋熱水,水開了,上下翻騰,用中火,燒20分鐘,湯濃氣香。
掀開鍋蓋,稍稍放些鹽,輕輕攪拌,乳白色的魚湯随波蕩漾,像是春心蕩漾的楊柳,撫着旭日的湖面。
起鍋,加一點點老陳醋,滴兩滴小磨香油,放三片香菜葉子,翠綠綠的點綴着熱氣騰騰的湖面。
有等不及的客人大叫:這香氣,越聞越餓,大劉,趕緊上啊。
大劉把魚盛在大湯盆裡,一溜小跑,端上來,說:我給你們打個9折行不行?
有人樂道:太行了!誰不喜歡打折啊。
大劉說:外面有一個賣瓜子的老太太,帶着個小孫女,挺可憐的,我給她們盛一碗魚湯,好嗎?
客人探頭一看,豔日下,真是一個老太太,帶着一個小女孩賣瓜子,說:麻煩你再去買兩包瓜子。
大劉端着一大碗魚湯,送給老太太,再買兩包瓜子,老太太連連作揖,從懷裡拿出一個大饅頭,
一掰兩半,和孫女歡天喜地地吃起來。
這9折魚湯中的一碗,有時候是送給打柴的,有時候送給賣野菜的,喝過魚湯的人都說,大劉的魚湯真鮮。
大劉說:能不鮮嗎?剛出水的魚。
有人說:大劉,你那魚什麼調料也不擱,為什麼那麼好吃?大劉說:菜有菜味魚有魚味,它本來的味。水庫裡的魚喝的水是從這個山上滲出來的,地鍋是這個山上的泥做的,柴火是這個山上的松枝,老天早就把香氣放裡面了,我再放,多餘。
作家喬葉曾在一篇文章裡說,所有的食材都有物性,物性不會說話,它也不用說話,它的顔色、氣息、質地都明明白白地在替它們說話呢,說的還可能是再實不過的實話……比如西瓜瓤上火,西瓜皮卻去火……橘子肉上火,橘子皮卻去火,世間萬事萬物,金木水火土,老天早把它平衡好了。
《紅樓夢》裡劉姥姥在大觀園裡吃的那口茄子,大概得用20隻雞來煨它,那已經不是吃茄子了,吃的是富貴。茄子吃到這個份上,早已失去了本真的味道。失去本真的味道,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你會不認識自己,迷失自己。
像大劉說的,菜有菜味魚有魚味,人也要有人味兒,世界才會有香氣。
(田龍華摘自《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