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天母親都從集市上買回一捆香椿。或用水煮熟後啃皮兒吃,或剁碎後拌豆腐,剩下的一多半撒鹽腌制後晾幹,過年時取出放在餡料裡當調味品。
上小學三年級那年,家裡批了宅基地,蓋了新房子,新房子旁有幾棵野生的香椿樹。冬天,母親站在香椿樹下,笑嘻嘻地看着光秃秃的樹枝,仿佛聞到了香椿的鮮味兒。
同學們在一起談起香椿芽炒雞蛋,邊說邊吧嗒嘴,我拍着胸脯說:“等俺家香椿樹發芽了,一人送你們一捆。”
我每天放學回家都跑到香椿樹下看,盼着生出嫩芽兒。母親也去樹下看。母女倆想着各自的心事,母親問:“還夢到白球鞋嗎?”
“奇怪了,我經常做這樣的夢,偷人家的鞋……”我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這個夢很奇怪,我經常夢到,鄰居胖妞家的窗台上曬着好幾雙白球鞋,我見四處無人,偷偷跑過去,拿起一雙就往家裡跑,跑到家裡把鞋藏在床底下。剛藏好,胖妞就領着姐姐找來了,在我家大門口喊:“快還我的白球鞋!”我被吓醒了,穩了一下神,知道這是個夢,才長舒一口氣,幸虧沒有真偷人家鞋呀。
母親說,是我太希望有雙白球鞋了。但白球鞋不耐髒,穿不了一周就髒了,所以,母親從不給我買白球鞋。我隻有一雙藍布鞋,都穿兩年了,一周刷一次。要是趕上休息日陰天下雨,母親就發愁,得把鞋架在爐子上烤,否則周一上學我就沒鞋穿了。
大門外的香椿樹終于發芽了,我把小夥伴都領到家裡來,讓他們上樹随便摘。晚上母親從地裡回來知道後,把我按在床上用笤帚狠揍了一頓。
“我本想把香椿芽拿到集市上賣掉,給你買雙白球鞋的。這下好了,讓你白白送了人。”
“我不要白球鞋了,您别打我了。”我邊哭邊喊,越求饒母親手越重。打完後,母親又心疼起來。第二天母親和父親商量,賣了家裡的老母雞,去給我買雙新鞋。我堅決不同意,對母親喊道:“買了我也不穿。”
老母雞沒賣,我的白球鞋也沒買。那年,我的藍布鞋爛了個洞,我讓母親給補了一下,繼續穿着上學。說來奇怪,那個偷人家鞋的夢再也沒做過。
第二年,香椿樹又發芽了。母親還記得去年對我的那頓打,摘了些嫩芽兒,做了一盤香椿芽炒雞蛋。我捂着鼻子不吃,母親說:“吃吧,好吃着呢,和以前的老香椿芽不一個味兒。”
母親歎息道:“以前沒錢買香椿嫩芽兒吃,剛摘下來的芽兒太貴了。等幾天後,香椿芽變老了,價格也落到底了,我才買來讓你們吃,可老稈子你們都不喜歡吃……”
我閉着嘴直搖頭:“咋不一個味兒?都一股兒臭大姐的味道。”
我不吃香椿芽,家人都知道。我決定保守這個秘密。因為我若說喜歡吃,母親肯定舍不得自己吃,也舍不得全賣掉。我說不喜歡吃,香椿芽就可以賣掉貼補家用了。這就是我的秘密。
那些年,香椿樹上不僅長着我的白球鞋,還長着母親好多好多的願望。
(孤山夜雨摘自《齊魯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