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爺爺又讓我去買。我沒洗頭洗臉,隻好硬着頭皮,帶了個口罩匆匆下樓。
小賣部老闆果然又在看電視。我說:“拿包軟玉。”他沒聽見。我敲敲玻璃,桌上的棒棒糖貨架震了震,“老闆,來包軟玉。”
他看得特别入神,驚了一下,然後轉過來。我有點着急,指指煙架:“軟玉。”
他愣了愣,從櫃子下取出一包萬寶路。當時我挺生氣的,打心底責怪他不會做生意。我放大音量:“軟的玉溪。”他點點頭,嘴裡囫囵道:“哦哦,黃鶴樓。”我搖頭,說:“軟玉啊,玉溪。”
他漲紅了臉,有點無所适從,嘴裡挨個報着煙的名字。我忽然一怔,終于意識到了——他是個聾人。而我戴着口罩,他無法聽見我的聲音,連辨認口型的餘地也沒有。
但他卻沒有向我求助,而是努力地,假裝自己隻是沒有聽清而已。那一刻我忽然很愧疚,拉下口罩,誇大口型說:“軟玉。”
他立馬辨認了出來,然後彎下腰,拿了煙。我把錢遞過去,他抽出一張平整的五毛給我,匆匆地又把頭轉了過去,耳根通紅。
那一刻我們都很窘迫吧。他的秘密被我發現了,而我慚愧自己方才的怒氣。
後來我總是到他那裡買東西。他的東西便宜,質量好,隻是人少言寡語。我終于明白了他一年也沒看完一部《還珠格格》的原因,他在反複學習别人說話的口型,以至于能夠更清楚地明白顧客的要求。
而我每次結賬時,總是會想起那天的窘境。
生活很不容易吧,上天也很不公平,縱然他已經熟稔地能夠分辨别人的口型,但總有一些逃不過要用聽力的時刻。
那一刻他面紅耳赤,窘迫無助,但沒有認輸和示弱,他嘴裡反複念叨着不同煙的名字,其實是在努力地維護着自己那一份小心翼翼的自尊。而那一刻的我呢,我從對這世界無情的責怪中猛然一驚,對生而為人那份渺小的堅持,忽然動了恻隐之心。
(小寶摘自作者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