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肖肖說她要退學然後開一家餐廳的時候我嗆到了。被我自己的口水嗆着,然後止不住咳嗽,簡直快咳出心肺了。
肖肖冷着臉給我端了一杯水過來,拍着我的後背安撫,嘴裡還絮叨着:“你這身體也太差勁了吧。”
離你遠點就夠我多活幾年的。我朝她揮着手想表示我沒事,揮了半天半句話都沒憋出來。
等我緩過勁了,接過她手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終于吐出半天沒說出來的那句話:“你以為你是中華小當家啊?”
她朝我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能不能說點好聽的。”
我和肖肖的緣分,怎麼說呢,她是我路上投喂來的。
那時,下了一段時間的雨,陰雨天氣,好不容易放晴了。我站在學校門口的馬路上,擡頭仰望着成排直插雲霄的白桦和灑在樹冠上的點點陽光。
肖肖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走過來,臉色蒼白,一雙眼透露着無力,很有幾分要羽化登仙的感覺。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手上的面包,時間仿佛靜止了,然後她問我:“姐們兒,你手上的面包吃嗎?”
我滿頭問号,迷茫着雙眼看着她:“吃。”
“要不你讓我吃吧。”她沉默一下,又默默開口。
“哦。”我下意識把面包遞給她,手伸到半空中才反應過來,默默把手放下去,然後再次看向她,問出了一開始就想問的問題“你誰啊?”
她淚眼汪汪:“我忘帶買早餐的錢了,等了很久就看見你一個我們學校的,還買了我最喜歡吃的口味,看在校友的份上幫個忙吧。”
我:“……”
我還是把面包遞給她,她挺開心的,也不客氣,拿過去就打開包裝直接開吃。還堅決要了我的電話号碼說是為了方便找我還。
沒打算讓她還,大路上被人攔着要吃的多少還是有點怪,所以我随便填了一個号碼給她。
這件事雖然無厘頭,但是面包也不貴,實在是沒什麼好記住的。剛巧那個時候學校放假,好一段時間沒去學校,這件事就徹底被我忘記了。
所以被同學叫的時候我還有些茫然,我并不記得我和哪個高二其他班的叫肖肖的女生有來往。
一臉茫然走出去。剛到門口還沒看見人就被橫掃一腳,一條腿踩在我身後的牆上給我來個壁咚。聲音很大氣勢很足,吓得我整個人哆嗦了一下。
咋回事,尋仇來的?我一良民啊我。
動靜太大,教室裡的人顯然也聽見了,紛紛把頭探出來看我們。
然後,我就看見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慢慢靠上來,眼睛裡可以看見怒火在熊熊燃燒:“你居然騙我,你是不是人啊。”她看見我一臉茫然,怒氣更甚,“你居然不記得我了,你有沒有心啊。”
教室裡有人起哄:“喲喲,顧安這是你前世欠下的情債啊?”
2
坐在牛肉煲仔飯店裡,我看着在我面前吃得特歡的人,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被換了個方法訛了。
肖肖讓我請她吃飯,理由無懈可擊,且正當得體。因為她為了還我面包的20塊錢找了我很久,問了很多個班,導緻她有些身心俱疲,所以我要補償她的心理損失費。
我想了想居然覺得有道理,于是她點名要吃牛肉煲仔飯。
然後,有了此時此刻我的再度反思。
她吃飽喝足,打了一個飽嗝然後沖我笑:“這個煲仔飯味道不咋地啊。”
我已經不知道該對她用什麼表情了,不過我看見飯店的老闆在一旁對她怒目而視。
整理了一下無語的思緒,我開口:“那個,錢你就不用還了,等下請我喝杯奶茶就可以了。”
她笑嘻嘻:“好啊。”
喝奶茶的時候我漫不經心吸着裡頭的珍珠,打算趕回去寫作業。她估計是看出了我想走,也沒多說,隻是在我走之前和我用奶茶碰了個杯:“Cheers,今天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我嘴角抽搐,誰和你是朋友啊,我答應你了嗎?
“因為你是一個好人啊。”
得了吧,就是說我容易被騙呗。
沒讓她看見我背對着她翻白眼,隻是背對着她沖她舉了舉手上的杯子表示我走了。
借錢還錢天經地義,多大點兒事啊,隻是放在肖肖身上就怎麼都不對勁了。
那以後,我就被她纏上了,倒是沒再向我借錢,反而開始有事沒事拿些小吃給我。有時候是紅燒獅子頭,有時候是壽司飯團,還有時候是可樂雞翅,最離譜的是,還有腌蘿蔔。
我看着桌角每天雷打不動的飯盒坐在位置上一頭霧水。
“你這是幫了個田螺姑娘啊。”知道實情的同桌一邊吃一邊感慨。
我踹她一腳:“吃你的去吧,這麼多菜堵不住你的嘴啊。”
真的,要不是我性别女,她愛好男,就這詭異的相遇,這後來頻繁的送餐,說她仰慕我多年我都信。
在我即将想歪的路上,她又給我帶了一個面包,她不吭聲坐在我對面看着我吃然後問我:“你覺得我做的怎麼樣?”
我“啊”了一聲,有些吃驚:“這都是你做的?”
她點頭。
“以往的那些菜都是你做的?”
她再次點頭。
我為她瘋狂鼓掌:“你上什麼學啊,當廚師好了,有天賦呀别浪費。”
當然,後來的我簡直想抽死這個時候嘴賤的我。
因為當時的這句話,在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頂着她爸爸媽媽哀怨的眼神覺得頭頂發涼。
3
肖肖是學藝術的。
她說做飯也是一門藝術,簡簡單單的幾樣東西,混在一起,然後加點調料卻是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怎麼不讓人感到驚訝。
我表示認同,然後再次表示她的父母會揍到她懷疑人生。
她撇撇嘴不說話了。
肖肖和我一個年級,是獨處于另外一棟教學樓的藝術班,而且是音樂班。那個班的學生,用同桌的話來講就是:和國際班肩并肩,和富二代手牽手。
後來,我受邀去她家吃飯,一進門側頭就看見放在客廳的東西,是一架鋼琴。别的不說,單是看看都可以感受到它的美好。像我這種沒出息的人第一反應是打開淘寶查價格,那快到6位數的數字簡直亮瞎了我24K金的眼。
我問她:“你學鋼琴的啊?”
她在廚房“啊”了一聲算是應了。
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就您這生活水平,鄙人居然以為你是蹭吃蹭喝的主,實在是讓我汗顔啊。
我默不作聲,在餐桌旁邊乖巧坐好。
她端菜出來看我這麼拘謹,白了我一眼:“幹嗎啊,你别覺得我是個玩鋼琴陶冶情操的藝術家,我和它就是前世的仇人今生的冤家,我不認識它它不認識我。”
看出來了,我默默點頭。
吃飯期間她和我講,她家裡人是打算讓她出國去進修鋼琴,就算以後真不喜歡鋼琴了好歹考了一些證,回來辦個培訓班也挺好,但是,她目前的打算是想和父母聊聊要不然去新東方進修試試。
我默默聽她講到最後,一顆獅子頭整個沒嚼就那麼咽下去了,卡在喉嚨口不上不下。
她給我端來一杯水:“我就知道你會嗆着,你看我給你準備了水。”
親,但凡你不要這麼驚世駭俗我就不會這麼容易被嗆着。
肖肖的成績雖然算不上頂尖,但是好好考也是可以上挺好的學校的,她這突如其來的想法把她父母為她做的所有計劃都打亂了。
所以當她父母怒氣沖天,一口氣可以噴出50米高的火焰的時候我完全可以理解。
4
因為她的異想天開和死不悔改,她家裡停了她所有的零花錢。
然後,在她和我絮叨要先開一家小餐廳的時候我覺得她是在癡人說夢,所以當她問我投不投股,我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我看了一眼沒夾穩掉進湯裡的鹵蛋:“你說啥,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她再次重複:“你要不要入一股啊?”
刹那間,這個世界都是安靜的。
我皺着眉頭,一臉不可置信:“你父母答應了?”
她驚恐表情看着我:“怎麼可能。”
還好還好,這說明她家裡人還沒氣糊塗,是正常的。
“我之前和你一起去吃一家牛腩蓋澆飯還記得嗎?”
我點頭。
她說:“我後來又去了一次,那老闆還記得我,問我味道怎麼樣。我回他不好,然後就和他争辯。老闆就讓我去後廚做,他嘗了之後想讓我一起幹。”
我:“……”
真是妙不可言的人生,服氣服氣。
“你要不要湊一個人頭啊?不會虧的,對面就是學校呢,而且大頭都是那老闆,我們隻是占個位。”
雖然我覺得這是一個好的投資,但是前提是不被我爸媽知道然後打斷我的腿。
我想了想壓箱底的壓歲錢問:“隻投資五千行嗎?”
她也開心:“行啊。”
我看着她:“你投了多少?”
“我投資技術。”
“……”我在心裡爆了一句粗口,真是讓人氣不打一處來,且莫名憋火。所以我一巴掌蓋她臉上讓她趕緊走,别耽誤我看書。
她瞥一眼過來:“這有什麼好看的。”
我二話不說直接把她推出家門。
回去後她發消息和我說以後店鋪的名字叫:平安街幸福路135号。
我吐槽:你還敢再土一點嗎?八十年代的網絡小說都不敢這麼取。
她不以為然:你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我不懂,你瞅瞅誰能懂。
5
好吧,至少那家賣牛肉煲仔飯的大叔能懂。
我看着門口挂着的店鋪名嘴角都要抽搐到耳朵尖了。
店鋪開張的第一天,店裡大都是我班上的和她班上的,還有被我們宣傳的隔壁班的。因為都吃過她做的東西,知道味道确實不錯所以都去光顧了,我簡直開始懷疑她當初天天給我送飯菜是不是在側面營銷。
她後來知道的時候氣鼓鼓:“你到底是怎麼想我的啊。”在我愧疚難安的時候,她又點頭表示,“不過這真的是個好方法啊。”
她後來是怎麼打入内部的我不知道,知道的時候五千已經回本了,她美滋滋叫我算算。
我算了下,六千多了大幾百,況且我還經常去蹭吃,這樣一算,大半年其實還是掙到了不少的。
她表示我不信任她,如果信任多入股一點就更多了。
我喊冤:“我要是有100萬我一定想也不想就投資進去。”
“對啊,反正你也沒有是不是。”她笑眯眯。
那家店被學生到處宣傳,再加上本身環境也不差,一時半會兒居然成了學校的招牌。老闆也天天笑眯眯,看誰都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隻是肖肖越來越忙了,她常常直接呆在店裡研究新的菜品味道。
所以,她爸媽被班主任叫來學校實在不是意外。
很是尴尬,我也是其中一分子,也被動地站在教室默默地聽所有訓斥的話。
那是第一次我很直面地了解到她所有的想法,也驚訝于她那樣清楚地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天地。
她站在桌子前,看着老師和她的父母:“我知道,如果我按照你們之前設好的路走下去,我最後可以像一個普通藝考生一樣。可是我不甘心啊,我喜歡做菜,你們說這是我的基因。對的,因為是基因所以不會讓我沉寂,它一直在喧嚣着說要走出來。
“我也明白,即使最後我上了大學,我也依然會去學習,重新開始,再次回到這條路來。那麼,我既然已經看到了我會選擇的未來,我為什麼還要浪費這幾年的時間?我喜歡做這個,我享受這個過程。”
我啞口無言,她父母也愣了。
她不是盲目的,是很認真地在分析她自己。她看得透徹,這是她的人生,沒有人能夠為她做決定。
她媽媽氣得發抖張嘴卻說不出話,最後撂下一句:“我真後悔當初把你送到你外公家讓你學這無聊的東西。”
我知道不是的,種子早就已經種下了,隻是呆在做廚師的外公家的那幾年,教會了種子生長開花。
沒有人知道會不會結果,可是她不在意了。經曆了春天和夏天的她隻想靜靜看着種子長成大樹,等到時機成熟在适合的秋天結滿一樹的果實。
這是背井離鄉一般的堅持,是把從前的自己全盤否認的勇氣。
6
我後來再去她家,看見那台昂貴的鋼琴不見了。
她輕描淡寫地說:“賣了。”
她家裡條件其實沒有那麼好,如果一味靠家裡讓她出國留學基本上就拖累了父母,所以她索性開始做自己喜歡且有天賦的事。
我聽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怎麼突然就這麼感人了呢。
我問鋼琴賣了多少錢?她掐着指頭算,大概小幾萬,然後投資了飯店。
我問然後打算幹嗎?
她轉頭看我:“打算幹嗎,當然是把店做下去,再繼續讀書繼續考證啊,畢業以後去學做西點吧,我還是更喜歡做面包啊甜點之類的。”
我嚼着獅子頭看她,她活得挺明白的,那我說什麼也不管用。其實也不知道有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人這一輩子有絕對正确的路嗎?既然沒有那按自己喜歡的方式才是最好的吧。
我隻是說一句:“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理想主義者啊。”
她瞅我:“那是,比不得你刀子嘴豆腐心。”
我打擊着她,在她一次一次異想天開的時候給她潑涼水降溫,但是對她滿腔熱血又感到前所未有的興奮。所以哪怕我再忙也會去她店裡幫忙,幫她嘗味道提建議。
我也有我的私心,我就想看看她的一腔熱血能走多久,能沸騰多久。
我很佩服她的勇氣,我憑什麼保證我走的就是康莊大道,如果是的話也不至于在每一個踏步的時候覺得迷茫。
至少,她知道自己喜歡的是什麼并且為之奮鬥,哪怕在其他人眼裡是多麼無厘頭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和家裡人協商好了,一人讓一步。她不再天真地想着退學,她父母也不強迫她學什麼,但是該考的證書該上的學依然一樣不能少。
7
所有的人都在不一樣的道路上走,有的人另辟蹊徑走出自己的曲徑小路,還有些隻能在水泥馬路上靠時間綻放。
我無法像肖肖那樣心有所向,隻能拼盡全力學那些枯燥繁瑣的理論,隻是再如何也終究難得所願,偶爾覺得頹廢不安。
那段時間,大家都挺忙,肖肖再聯系我的時候說她已經聯系了國内一家有名的西點餐廳的師傅,準備暑假去幫忙,聽說是那個煲仔飯老闆介紹的。
我在她身上看慣了大風大浪,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
她歪頭對着我笑,然後說:“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她從一條衆人都走的馬路走向另外一個不知道盡頭的泥濘小路,所有人指着她大叫不對這是歧途讓她回來,她依然走了下去。
我在這所有人看起來順風順水的路途上,實在沒有理由停滞不前。
歎了一口氣,我拿着奶茶和她幹杯,像她做的那樣輕輕碰擊一下杯子,然後說:“Cheers”。
看清楚自己的方向然後朝着那個方向慢慢地走。但行好事,莫問前程,無悔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