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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寂靜與群星

時間:2024-11-05 02:00:47

嘉琳推薦:黑夜擁有寂靜與群星,可天一亮就會雲消霧散,流岚霧霭盡消解,從來無人探尋,也無人懂。

1

我去找賀霄時,特意避開了許辭澗。

因為不用想也知道,如果許辭澗在,他一定會皺着眉頭攔着我說算了,讓我别為點兒小事傷和氣。可我一來不願意看他皺眉頭,二來下定了決心要出這口惡氣。

賀霄看着我懷裡的籃球,驚得筆都掉了:“你吃錯藥了?跟我?比籃球?”

這聲驚呼吸引來不少好事的同學,我深吸一口氣,擡眼看他:“對,我們比一場,在座的都是評委。如果我赢了,你就去向許辭澗道歉;如果你赢了,随你怎麼辦。”

話音一落,教室裡傳出壓低的噓聲。

我當然知道跟校隊的扛把子打球沒什麼勝算,但我仍然要打。

賀霄微怔,語氣頓時變得很微妙:“喲,原來是為許辭澗來的啊?”

“對,為他。”我笑笑,隻想速戰速決,“賀霄,廢話那麼多,你是不敢跟我賭吧?”

“誰說我不敢?賭,當然賭!”果不其然,一句話他就炸了毛,“既然送上門來,那我也不客氣了,要是你輸了,幫我掃一個月地,到時候可别說我欺負女生!”

“沒問題!”

大概是我答應得太爽快,賀霄一點兒也沒多想,換好衣服,呼朋引伴地就朝籃球場去了。

……最後是鼻青臉腫地回來的。

因為這場籃球賽裡,他打的是球,我打的是他。

我不會打籃球,卻也一點兒情面都不想留,招招都往對方腦袋上招呼。開場還沒十分鐘,這場兩個人的比賽就發展成了兩個人的鬥毆,我被老師拎小雞似的拎去教務處時還在路上驕傲地想,賀霄挂彩比我多,不管輸赢,我都是個當之無愧的女戰士。

教導主任仿佛看出了我的想法,故作嚴肅地道:“宋恬同學,你知錯嗎?”

我趕緊收起驕傲的笑臉:“知錯知錯。”

“錯哪兒了?”

我誠實地道:“賀霄反擊時我躲得太慢了,本來可以閃開的,結果沒閃開……”

“胡鬧!”他怒不可遏地拍桌子,“你一個女生,跟男生在學校裡公然打架鬧事!像什麼話!”

我被他吼得腦子一抽,半天沒回過神。可我打赢了啊,一米八幾的賀霄打架都打不過我一個小姑娘,他不是更丢人也更不像話嗎?

這話還沒說出口,許辭澗就敲敲門,進來了。

十七八歲的少年像陣風,一舉一動都能安撫人心。我後來常常想,大概因為他一進來看見的就是我被吼蒙了、嗫嚅着說不出話的樣子,所以才會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把我擋在身後。

然後恭恭敬敬地,朝主任鞠躬:“老師,如果有處分,請您罰我吧。宋恬是因為我才去找賀霄鬥氣的,她跟賀霄畢竟是親戚,自家人跟自家人鬧着玩,算不上逞兇鬥狠。”

2

誠如許辭澗所說,我去找賀霄打架,起因是他。

賀霄是我一個同歲的遠房小哥,家裡富足,叔叔愛做慈善,勻了不少錢去資助貧困生。可嬸嬸理解不了這種行為,所以在發現賀霄的同班同學許辭澗竟然正是被資助的對象之一後,常常在家裡絮叨些沒根據的壞話。

那也罷了,可賀霄嘴上沒有把門,竟然蠢到将那些空穴來風的話帶進學校,甚至在自己的年級第一被許辭澗搶走後誣陷他作弊——我才不管許辭澗能不能忍,反正我不能忍。

許辭澗聽我說完,眉梢微微挑起來:“就因為這個?”

“不然呢!”

“你知不知道萬一被記過的話,獎學金和保送名額就全都沒了?”他失笑,“為這種子虛烏有的事,未免太——”

我一下急了:“可我隻是想給賀霄個教訓,這個辦法最簡單啊!誰讓他一天到晚亂……”

“宋恬。”許辭澗突然打斷我,“你有藥嗎?臉上的傷如果處理不好,會破相的。”

我腦子一抽,脫口而出:“你隻喜歡長得好看的女生?”

“我……”他眉梢微動,許久,有些苦惱地道,“不喜歡有女孩子因為我而受傷。”

他正色,轉過來看着我:“宋恬,以後不要再為我出頭了。”

3

這話聽得我很生氣。

明明是幫他,怎麼會成了我強出頭?

壓着這樣的怒氣,我決定在消氣之前都不再見許辭澗。他連着來找了我三天,班長也連着幫我傳了三天話,日日都是毫無新意的“宋恬她說不想見你”,他聽了也沒什麼别的反應,每天在門口站一會兒就走。

我卻覺得更郁悶,恨不得每天都揪着鐵線蕨盆栽的葉子問:“為什麼不來跟我談談”“為什麼不來跟我解釋”……

而在班長養的那盆鐵線蕨被我揪葉子揪秃之前,許辭澗通過班長的手,給我送來另一件東西。

是一小支被傳得很神的傷疤修複精華。

我突然有些愧疚。

正猶豫要不要追上去謝謝許辭澗,班長說:“宋恬,他還讓我跟你帶句話。”

“什麼?”

“臉長在自己身上。”

“……”我決定還是不追上去了。

何況眼下大敵當前,我還要對付賀霄——作為教導主任不追究的條件,我要替他掃一個月地,入秋之後他負責的區域總是積滿落葉,早晚需要各掃一次。

我早知道賀霄坐不住,卻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忘了疼,臉上被我撓出的疤還沒結痂,就等不及要呼朋引伴地來圍觀我掃地了。

男生們圍着我嘻嘻哈哈地嘲笑一圈,賀霄得意洋洋地問:“你以後還敢不敢小看我?”

我笑他:“把你臉上那些血道子治好了再來向我示威吧。”

“你——!”他短暫地怒了怒,迅速平靜下來,“不過你也挺可憐的,被許辭澗蒙在鼓裡耍得團團轉,還以為自己很聰明。”

我自顧自掃地,不理他。他繼續道:“許辭澗作弊的事是真的,你别不信,我們所有人都知道,他考試時就坐在……”

我把掃帚一扔,開始撸袖子:“你再說一遍?”

說我傻也就算了,拿這種事毀别人名譽,是不是太缺德?

賀霄不自覺地後退兩步:“做了的事還不讓人說了?”

其他男生也紛紛應和:“是啊我們都看見了,宋恬就你一個人不知道……”

我抄起大掃帚,滿操場攆着他們打。

那掃帚跟我差不多高,揚起來時帶出遮天蔽日的灰,男生們捂着口鼻作鳥獸散,我追在後面不依不饒地叫:“你們有本事拿出證據來啊!沒證據的那叫造謠!”

林中有鳥被驚起,撲棱棱地飛起來。初秋天高雲淡,大雁在空中排成一線,灰塵随着飄落的楓葉緩緩飄落,空氣也慢慢平靜下來。

待人都跑遠了,我氣喘籲籲地放下掃帚,回身一擡頭,正對上一張少年的臉。

許辭澗猶豫了一下:“恬恬。”

我微怔,立馬手腕一軟:“掃帚好重。”

他連忙上前一步,接住掃帚。

這便算是和好了。

和風卷秋霜,我樂滋滋地坐在操場邊翻許辭澗的筆記,少年就立在一旁幫忙清掃剩下的落葉。掃帚落在地上的聲音有些重,落入耳,無端讓人感到安心。

那時我總有種錯覺,以為我們能一直這樣下去。

4

入秋之後,天氣迅速冷下來。

少年們紛紛在校服外加了外套,許辭澗也不例外。可我總覺得他跟去年此時不大一樣了,隻是具體不同在哪兒,一時又說不上來。

于是我傻呵呵地誇他:“你的新外套真好看。”

他哭笑不得,幫我系緊圍巾:“聽你們的班長說,聖誕節打算一起出去聚餐?”

我點點頭:“我推辭了。”

“為什麼?”

“喂,”我停下腳步,佯怒道,“不是說好周末一起去你家複習功課嗎?”

他笑起來:“這周可以不複習,我陪你去燒烤,當作放松一下。”

“真的嗎?”我興奮得差點兒跳起來,“那太棒了!”

那時我隻顧着開心,顧着要趕緊沖回教室收東西,卻是一葉障目,竟沒有注意到他眼底深重的血絲與疲憊。

燒烤的地方定在一座臨湖的公園,聖誕節那天我穿了件厚厚的紅色鬥篷,戴上同色的帽子和圍巾,不用想也知道自己被裹成了一個球。

果不其然,一見面,許辭澗就笑着捏我頭頂的白色絨球:“你就像一顆紅色的粽子。”

我跳起來用絨球頂他的手,他下意識後退一步,像是撞上了什麼東西,周遭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吸氣聲。

見他也不動彈了,我連忙摘下帽子擡頭看,鉛灰色的天空下,卻望見了賀霄憤怒而屈辱的臉。

我心裡咯噔一聲。

不是,重點一定不是許辭澗不小心撞上了賀霄。

重點是,他倆穿着同一件衣服——一模一樣,一樣的款式,一樣的大小,一樣的顔色。

我終于明白那種視覺差是來自哪裡了,許辭澗從沒穿過這個牌子的外套,這件衣服是叔叔送給他的。

他買了兩件,一件給了賀霄,一件給了許辭澗。

賀霄氣得說不出話,手指着許辭澗,連連說了兩遍“你厲害”。我很怕他突然暴跳如雷跟許辭澗打起來,小心翼翼地擋在中間觀察他的反應。可賀霄這次竟沒做過激的事,而是冷笑一聲,警告我:“宋恬,你遲早會後悔今天這麼維護他的,你遲早會!”

冬日冷風迎面吹過來,我望着他憤然離開的背影,突然覺得有些冷,結結實實地跟着抖了一下。

許辭澗皺皺眉頭,折身便拽着我往避風的地方走。我腦子有些混沌,直到他将我帶進熙攘的人群,理智才一點一點落回來。

公園裡有很多人在擺攤賣東西,他帶着我繞了一圈,最終在一家挂着一堆兔子玩偶的店前停下來:“開心點兒,挑一個?”

我一擡頭,就看見了店家挂在外面的小黑闆。黑闆上明确寫着店内兔子玩偶不出售,想要的就出十塊錢,然後乖乖地去找張白紙寫數字,寫到出現錯字就停,按照數字的多少領不同等級的禮物。

我嘲笑他:“這一看就是騙人的,你怎麼連這也……”

“信”字還沒出口,他就雲淡風輕地搬着凳子,在白紙前坐了下來。

寫數字這事兒聽起來簡單,但絕大多數人都做不到絕對專心,在嘈雜的環境下,寫不了幾個就得懊惱地收工。

可許辭澗竟行雲流水地寫了下來。寫到後面,甚至有人圍觀,給他加油。

天色灰沉,少年軒朗如竹。我覺得這畫面有些好笑,又有點兒感動。

最後他将最大的灰色垂耳兔捧着抱給我時,我幾乎已經忘了剛剛盤旋在腦海裡的想法。可見他折身回去還筆,想起他握筆寫字時娴熟又漂亮的動作,賀霄的話仍像一根針,深深地紮在肉裡。

以前我不信賀霄的話,是總想着許辭澗成績那麼好,哪裡用得上作弊?可今天賀霄那樣笃定,竟說得我也有些動搖了。

如果他不是自己作弊,而是……幫别人作弊呢?以他做題的速度和聰明程度,完全……是能做到的啊。

5

我想說服自己相信許辭澗,可聖誕節之後他開始頻繁地請假,連我也常常聯系不上他。

不知道是誰在帶頭,年級上關于他作弊的風言風語愈傳愈烈。而這一次我竟也失去了為他辯護的能力,再沒有勇氣提着大掃帚追着男生們打。

或許這才是人之本性,總是懦弱得不堪一擊。

再見到他時,已是元旦過後的月考。打過鈴聲,許辭澗姗姗來遲,我想同他打招呼,他卻走得急,沒有看見。

我有些失落,在心裡默默地想,等考試結束,一定要好好問問他這些日子的事。

可學生處沒給我這個機會,考試進行到一半,他們就把許辭澗帶走了。為了不影響其他考生考試,整個過程都很安靜,我隻是做卷子的間隙餘光一掃,許辭澗的位置就空了。

考試剛一結束,我就炮彈似的往外沖,不想還沒沖出考場,就被班長攔住了:“宋恬。”

“你知道學生處為什麼要帶走許辭澗嗎?”他看着我,認真而緩慢地道,“因為他們找到了許辭澗作弊的證據,他一直在學校裡幫人作弊——是有償的。”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

6

踏進學生處時,許媽媽剛剛摔了一個杯子。她像是從醫院趕來的,面色蒼白,外套裡面還能看出藍白條紋的病号服。

她問:“你到底有沒有作弊?”

許辭澗背脊筆直,從始至終的回答都隻有兩個字:“沒有。”

許媽媽又問:“那别人舉報你的那個錄音是從哪來的?”

許辭澗說:“我不知道。”

“你真是……”許媽媽的身體晃了一下,我和許辭澗都趕緊上去扶。教導主任總算擺出來一個解決方案,“這件事在我們學校的影響很惡劣,繼續查下去隻會擴大壞影響,所以我們校方的意思是,希望許同學能轉校。”

許辭澗平靜地問:“我什麼都沒有做錯,為什麼要走?”

教導主任敲敲桌上的錄音帶:“證據還在這兒呢。”

“你們的證據是假的,有人誣……”

“夠了。”許媽媽扶着額頭,疲憊地打斷他,“小辭,我們走吧。”

“可是媽,我……”

“小辭,”許媽媽又重複了一遍,“我們走吧。”

許辭澗轉過來,看着我:“宋恬,你知道的,我不會作弊。”

所有人的注意力突然轉移過來,我覺得自己像是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被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茫然無措之際,鬼使神差地道:“我……我知道你沒有作弊。可是,幫人作弊……也是不對的啊。”

許辭澗猛地擡起頭,不敢置信地看向我。

我垂着腦袋,不敢碰他的目光。

教導主任已經準備好了他的學籍,他被推搡着出門時從我身邊路過,我聽見他低聲說:“宋恬,我沒有。”

我卻像是被釘在了原地。

心裡有千百個聲音在喊,追上去,宋恬,追上去。

可我沒有。

我膽小,懦弱,不敢往外踏那一步,也不敢在真正的風口浪尖上站出來,給他完整的信任。不管我承不承認,從賀霄在我心裡埋下疑惑的種子起,我就不再能完完全全地相信許辭澗了。

這是我的弱點,所以我注定會失去他。

7

我再沒見過許辭澗。

他轉學去了北方,聽說後來考上了不錯的大學,也交到了可愛的女朋友,還一起保研去了國外。

聽起來順風順水,青春期的往事都成了秘聞,再也不會有人提起。

直到我大四那年回家過年,飯桌上叔叔喝多了酒,竟又提起他。我不知道他是将我當成了誰,紅着臉拍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重複,“是叔叔對不起你啊……小辭。”

千家萬戶的炮竹聲裡,我在他東倒西歪的叙述裡,又聽見了這一段往事。

少年時的賀霄驕傲而張揚,各方面都是一等一的優秀,實際上與許辭澗難分伯仲。但父親的注意力被他許辭澗分走了,他嫉妒他。

所以他想趕走他。

從誣陷許辭澗作弊,到散布他作弊的信息,乃至僞造他作弊的證據——一步一步促使他去做這些的,說來竟也都是些小事,不過是叔叔無意間在飯桌上提了一句“小辭家裡比較困難,但他成績比你好,你們彼此多照應點兒”。

而那話落進他耳中,卻成了“他家境不如你,可成績比你好”。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證據也是僞造的嗎?我一直以為是真的!”

叔叔苦笑:“是,證據也是僞造的。”

等叔叔發現了賀霄的變化,已經太晚了。他回過頭才發現有些界限必須劃得清楚明白,而有些事則是萬萬不能做的,不止是那兩件為了省事而買成同款的衣服,還有許許多多。甚至是我,不該去找賀霄挑釁,也不該去為許辭澗出頭。

我愣住半天,半晌,聲音幾不可聞地顫抖:“可既然作弊證據是賀霄僞造的,那……那為什麼……”

為什麼最後離開的人仍是許辭澗?

叔叔長歎一口氣:“賀霄再怎麼做錯事,到底是我兒子啊……”

我久久地無言。

我想起很多年前,許辭澗離開時看我的眼神,他絕望而執拗,最後一句話還在跟我說,宋恬,我沒有。

可我竟不信他。

“那時候小辭的母親病得很厲害,我想給他換個環境,對他,對賀霄,都好……”

所以許辭澗就要永遠頂着作弊的帽子,永遠不去見故友,永遠避開當年知道那件事的人。

新年鐘聲敲響,沉寂的夜空中禮花一朵朵綻開,我閉上眼,淚如雨下。

賀霄也好,許辭澗也好,我同他們在一起玩鬧那麼多年,竟從沒有人告訴過青春期時的我,該如何去保護一個少年的自尊。

我想起自己第一次見許辭澗,也是這樣一個新年夜,我任性弄丢了媽媽的錢包,同她大吵一架之後負氣地出門去找,在空曠的街道上,看到立在原地左顧右盼的少年。

那時千門萬戶火樹銀花,他将錢包還給我,笑着幫我把臉洗幹淨:“不要在新年夜哭啊,會一整年都不開心的。”

我從飛濺的水花中擡眼看他,少年面容清朗,黑色的眼睛清澈明晰,倒映出空中的焰火與群星。

于是我也笑了:“新年快樂啊,小哥哥。”

結果到頭來是我用喜歡一個人的名義,又傷他最深。

大概是我那時忘了,黑夜擁有寂靜與群星,可天一亮就會雲消霧散,流岚霧霭盡消解,從來無人探尋,也無人懂。

像我懦弱的喜歡一樣,都是見不得光的。

天亮了,就散了。永遠也得不到新年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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