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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永好 民營企業有“希望”

時間:2024-11-05 10:33:22

“改革開放40年,我們企業36年,體會很深。”

1982年,我們一家四兄弟都大學畢業了。大哥在電子廠做工程師,二哥在縣教育局工作,三哥在縣裡當農業技術員,我在大學當老師。看似安穩,但我們都不甘心,總想做點事。因為父母是1949年後第一批國家基層幹部,父親曾官至縣團級,能訂閱《參考消息》。我們經常看這些報紙,了解外部世界,看看窗外的天空是怎樣的,有很大的興趣和志向。

無線電技術剛剛興起,我們四兄弟就成了發燒友,學會了手動組裝礦石收音機、晶體管收音機甚至電視機。現在可能很多人不知道,裝一個電視機需要32根電子管,一根電子管有一個礦泉水瓶那麼大。我們自己研究線路、購買器材、安裝調試,最後看到電視機呈像、聽見聲音,簡直激動得不得了。這可能是那個年代成都第一台私人組裝的電視機。

當時在我任教大學的宿舍裡,擺滿了各種音響,全是學校的老師同學讓我裝的,裝一個收他們兩三塊錢,類似于現在的卡拉OK,我一共裝了十幾台。四兄弟把音響擡到大街上賣,看的人很多,最後連百貨公司的人都跑過來問:“多少錢?賣給我們算了。”

有人提議,我們可以辦廠賣。我當時沒敢想,辦廠一要人工,二要場地,三要資金,這些都沒有。有一天,三哥想到一個辦法:我們當知青下鄉的生産隊有很多小夥子在家待業,那有倉庫可作廠房,還有草繩機,可賣了作啟動資金。我們就興沖沖地找到生産隊長,隊長一聽就答應了。我們算過一筆賬,裝一台音響的成本大概是五六塊錢,每台能賣到十幾塊錢,利潤生産隊拿大頭,我們拿小頭。我們和公社書記說這個事,他一聽說要分錢,桌子一拍就說:“走資本主義道路?堅決不行!”

我們當時連名字都想好了,叫新藝電子廠,靈感來自愛迪生的GE(通用電氣)。但書記一發話,第一次創業就夭折了。那是1980年,氣氛還不是很成熟。現在想想,如果當時真做起來了,1984年中央開會讨論的,或許就不是動不動“傻子瓜子”,而是動不動劉家兄弟了。

第一次創業的想法被斃了,我們很不甘心,之後天天關注新聞報道。我一個人訂閱的報紙量,和整個學校一樣多,弄得收發室的阿姨開玩笑說:“你應該付給我工資。”1982年,通過媒體我們了解到,家庭聯産承包責任制在農村逐漸推廣了,我們就想着不妨在農村試一下去做農業。

三哥是農學院畢業,有技術,也有場地。但經過上次的失敗,我們有了經驗,四兄弟這次直接找到縣委書記,說現在國家政策允許,想到農村去做專業戶。書記想了很久,說:“好,農村專業戶缺乏科學技術,需要有技術的人,到農村去是好事,符合黨的政策,我支持。”但書記提了一個條件,我們每年必須帶動10個專業戶,讓他們富裕起來。

最早種蔬菜、養雞,然後是養鹌鹑。鹌鹑每天下蛋,周期快,價錢也更高。我們在川西一帶養得很火爆,養鹌鹑、賣鹌鹑飼料,帶動當地養了千萬隻鹌鹑,是規模最大的鹌鹑養殖基地。即使如此,鹌鹑還是小衆,豬肉才是大衆商品。養豬需要飼料,所以後來轉戰到飼料市場,四兄弟一起研發豬飼料賣。四人各司其職,我負責市場采購和營銷。

我算得上是刷牆廣告的鼻祖。中國最早的農村牆頭廣告、電線杆廣告等,都是來自“希望飼料”。“養豬希望富,希望來幫助”——80年代末的川西農村,家家戶戶的牆上都刷上了這句廣告,宣傳效果非常好。我當過教師,會刻蠟紙,每到過年都刻上有“希望”标識的門神、對聯送給農戶。蠟紙看着紅火,農民朋友特别高興,一直問:“要錢嗎?”我就說:“不要不要,送你們的。”這就是我們早期的市場營銷,由此慢慢做大起來。

到1991年,希望公司的規模達到千萬,全國卻出現了“姓資姓社”的大讨論,就有人說我們是走資本主義道路。辦事變得困難:招人人不來,買東西人家不賣。“是不是國家不允許私人辦企業了?”我們一度感覺社會又要大變,連母親都勸我們放棄。想了好久,最後找到縣委書記,提出幹脆把工廠交給國家,“當個工廠管理者算了”。縣委書記聽了後,又沉思良久,說:“你們當初去農村做專業戶我是支持的。目前我并未接到通知說要沒收資産,但既然現在社會上确實有聲音,你們就悄悄做吧,不要宣傳了,就夾着尾巴做。”(李偉攝)1992年,突然有一天,《光明日報》全文轉載了鄧小平南巡紀實《東方風來滿眼春》。我看了非常激動,立馬叫二哥來看。那篇文章太重要了,讓我們知道國家進入新格局,春天就要來了。此後10年,我們開始大規模地踏出家門和國門,在全國各地收購、建廠,一度成了中國最大的民營企業。1995年,市場經濟剛确立不久,國家工商總局做了一次、也是迄今唯一一次全國私營企業排名,希望集團排名第一。

在1993年前,希望公司還隻是飼料公司,不是集團——當時中國還沒有一個集團化的企業,但我們在全國擴張,沒有集團化體系,管理很難,所以找到縣工商局提出成立集團的申請。縣裡一聽吓到了,說要請示市裡;市裡說這事太大,要請示省裡;省裡直接請示北京。我到北京跑了十幾趟國家工商總局,領導說:“這是大事,會認真研究,正在看國外案例。”半年後,領導打電話說,國家研究決定,希望飼料符合成立集團的條件,可去地方申請,已打好招呼。這樣,我們才成為改革開放後第一家企業集團公司。

之所以動“集團”的念頭,也是注意到海外有很多集團公司,他們走規模化、集團化的現代企業制度管理之路。1991年前後,我們在中國飼料市場已做出很大成績,算是最好的。一家美國知名的跨國飼料企業就找到我,說看好中國市場的潛力,想要跟我們合作。我問怎麼合作,對方說換股。什麼叫換股?我當時一點概念都沒有,對方就繼續解釋并邀請我去美國參觀。

在美國,我看到了美國的大農業、高速公路、超市……甚至是商場的扶梯,都讓我驚訝,因為當時中國還什麼都沒有。那是一個冬天,對方董事長邀我去他家做客,他家别墅的遊泳池,冬天可将水溫加熱,人能在室外遊泳。我當時太詫異了,原來我們的差距有這麼大,心裡很不是滋味。對方說,将派會計和律師談合作,會提供三年的财務報表和資産評估,希望我們也能給他們。我一聽就傻眼了,什麼是财務報表?中國那時也沒什麼會計和律師事務所,我們的财務制度、公司制度都很不完善。我心裡很明白,合作肯定黃了。

回國後,我就暗下決心,要規範企業,采用現代企業制度,并且盡可能像這家公司一樣現代化、規模化、國際化。1993年,我們從成都走出來,在全國各地兼并收購了近20家工廠。1995年,為完善治理結構,理順産權,四兄弟分家調整。大哥熱愛電子科技,去做電子科技行業;三哥學農,繼續深耕農村做種植業;二哥和我留在飼料業。

那幾年,民營企業逐漸被認可。1993年我當選全國政協委員,那年約有23個民營企業家當選,是改革開放後首批。“兩會”上,我做了一個大會發言,叫《私營企業有希望》。有領導說,講私營企業是不是太敏感,我說這是我的感觸和體會,私營企業是改革開放的受益者和參與者,一樣能成為國家的建設者。他說要再請示一下,最後高層領導通過了。我沒想到,标題剛念出口,台下就爆發出熱烈掌聲。最後效果很好,新聞中心為此還專門安排了中外媒體聯合采訪。

還是1993年,我當選全國工商聯副主席,是其成立以來首位民營企業家副主席。工商聯是政府和民營企業的橋梁,我在任10年間,工商聯組織了多次全國民企的調研。這些調研發現,民營企業普遍規模較小,同時很難參與一些行業。最重要的是,他們融資非常困難,在成長發展階段得不到資金支持,國有銀行不給他們貸款,而另一方面有些國有銀行壞債率極高,達20%,按照國際标準早該破産了。

我們就想,可否在銀行領域做個試驗,由工商聯牽頭,是會員單位的民企出資,辦一個民營的全國性商業銀行。1993年“兩會”期間,我聯合40多家民企提出提案,第二年經叔平先生以工商聯名義給時任央行行長的朱镕基寫信。朱镕基很快回複:“請人民銀行予以考慮。”1996年1月12日,中國民生銀行成立。

過程并非一帆風順。當初大家聽說這想法都很高興,報名就報了100多位、資金100多億元,結果到交錢時,好不容易才湊了13.8億元。那時民企普遍比較小,拿得出錢、又符合條件的少之又少。有人說,是不是再找些企業?我說,既然沒人規定注冊資金一定要達到多少,不妨從小做起,就此求得發展。今天的民生銀行,資産規模已有近6萬億元,年化稅後利潤約500億元。民生銀行的實踐證明,隻要政策允許,通過規範運作,很多事情民企是可以做到的。

1982年,我們創業時還沒有民營企業這一說法,個體工商戶都被認為是不務正業的,當年就有人說我“好好的教師不當,為什麼去不務正業?”改革開放40年,我們企業36年,體會很深。

最高興的還是源于改革開放,今天民營企業用近40%的資源,繳納了50%以上的稅收,創造了60%以上的GDP,貢獻了70%以上的技術創新,提供了80%以上的就業崗位。可以說,40年間,民營企業成了中國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已得到社會各界的認同。

手記

(孫恕攝/新華社供圖)2013年12月2日,劉氏四兄弟劉永好、劉永行、劉永美和劉永言(從左至右)在四川,“希望飼料”可謂耳熟能詳。記憶中的川西農村、四川電視台、電線杆廣告裡,有它的頻繁印記。甚至,就連今日的四川火鍋中,被木簽穿成一串的鹌鹑蛋吃法,都來自于上世紀80年代劉氏兄弟的靈感。有市場營銷學教材曾分析,在改革開放起步的年代,“希望”的品牌名稱呼應了人們當時對未來的美好憧憬,這也是其成功的原因之一。

“希望”之後,是“新希望”。對劉永好的采訪,被放在新希望集團的北京辦公室。他皮膚黝黑,輪廓分明,看着比實際年齡67歲要年輕許多,臉上一直挂着笑容,不禁讓人想起劉父當年為劉氏四兄弟起名時的期望:“言行美好”。

說到投入時,劉永好會閉上雙眼,沉浸在40年來的回憶中。長達36年的創業曆程,讓劉永好成為了解40年來民營企業家概況的最好樣本:幾乎與共和國同齡,當過知青,走過“文革”,在改革開放後下海創業……近70年的社會變遷,他是見證者乃至參與者。

而在改革開放後的第一代創業者中,劉永好是為數不多的碩果尚佳者。當年與他同為政協委員的諸位民營企業家中,還在參加“兩會”,甚至在商界沉浮的人已屈指可數。多數人或急流勇退,或被時代抛下,他卻平穩地邁過了民企原罪般的幾個大坎兒:創業、政商關系、企業傳承、創新發展等。經濟學家厲以甯曾評價他,“至今幾乎沒有大的戰略失誤”。

他從養殖起家,後轉戰飼料領域,擊敗改革開放後一度占領中國市場的泰國正大集團,借市場經濟東風開啟跨越式發展,創下了1949年後中國民營企業家的諸多“第一”:第一個企業集團、第一個民營企業家出身的工商聯副主席、1994年《福布斯》首次公布中國富豪排行榜時名列第一等等。除了以農牧業為主導的“新希望”連年位列中國企業500強前茅外,劉永好還将眼光投向地産、化工、金融投資等領域。

他堅持“快半步”的企業經營哲學,“永遠快半步,半步剛剛好,快多了容易踩虛”。劉永好說,中國市場變幻莫測,因而民營企業的現代化、規模化是必經之途。劉氏兄弟分家後,他開始涉足多元領域,同時力求家族企業向現代企業轉型——即使是成功接班的女兒劉暢,其過渡期也長達數年,為此還聘請了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教授陳春花擔任總裁。

厲以甯還曾評價他,“從沒有被财富所扭曲,這更加難能可貴”。他說,這得益于自己青少年時期的經曆,也與國運緊緊綁在一起。“文革”期間,劉父被劃為走資派,家裡經濟陷入窘境。“那時我最喜歡下大雨刮大風。”劉永好回憶,這意味着他可以撿到很多樹枝和樹幹拿去賣,補貼家用。即使事業有成後,他也嚴格要求後輩絕不炫富。一家人出遊,兒女要全權負責行李、交通、食宿,“我們坐頭等艙,他們一定坐經濟艙”。

20歲前,劉永好沒有穿過一雙自己的鞋子。曾經,他有機會作為紅衛兵來北京接受檢閱,家人在廢品店買的廢膠鞋被踩壞了,他打赤腳不能被檢閱,最後想辦法打着繃帶接受檢閱。家裡給他湊了十幾塊錢,他想到的是拿着錢、赤着腳去王府井買組裝收音機用的電子配件。

他将36年的經營體會總結為12個字:“埋頭拉車、擡頭看路、仰頭看天”。埋頭拉車,即做好老本行,力求在産品等方面做到極緻;擡頭看路,随時觀察市場有何變化,哪些行業和格局在變;仰頭看天,時而看看“天氣”怎麼樣,如“一帶一路”等政策環境和國際格局影響,“是太陽高照還是陰雨綿綿”。

改革開放,就是最好的“天氣”。劉永好及其企業的經曆說明,雖曾有過微風細雨,但1978年後,中國的天空開始放晴了,“至少沒鞋穿的問題不會再有了”。(黃子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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