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愛又恨
四年前我進入複旦。還記得剛到時,我領到了一本好幾百頁的磚頭書,輔導員告訴我們這是大學選課指南。我當時心裡就吃了一驚,打開書翻了翻,發現我們中文系要修的不僅有詩詞格律這樣的專業課,也有五花八門的選修課程,而這些課程大部分來自“八竿子打不着邊”的學院。那時候我才知道,複旦大學在2005年就開始推行通識教育了。因此我2011年來到複旦讀書的時候,需要學習6個核心模塊的通識課程,涵蓋傳統文學、哲學思辨、文明曆史、科學技術、生态環境和藝術審美六大領域,此外還有人文基礎、經管基礎、計算機基礎、任意選修等課程。
于是,在複旦你可以看到這樣的畫面:一群抱着高數課本的理科生踏着鈴聲沖進能教室,和拿着《論語》書的文科生們一起聽教授講解佛教經典;也能看到同學們在大衆傳播課上根據自己的專業知識進行激烈的辯論。對于我們中文系的學生來說,最為奇葩的是學校要求所有學生都要學習計算機編程。這可是難倒了一群文藝青年,大家不得不挑燈夜讀,啃雲裡霧裡的語言,怨聲載道。
學習通識課程有什麼用?我剛上大學時,對通識教育的認識與許多大學生相似,并不覺得這些課程很重要,甚至認為它們在一定程度上占用了我們學習專業課程的時間。後來,我逐漸意識到,通識教育并不是“無用之學”。大學第二年的暑假,我到一家報社實習,發現撰寫新聞稿件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多讀中文系的專業書就可以妙筆生花,反而更需要嚴密的邏輯思維和洞察事件的新聞眼光。在實習的兩三個月裡,我時常在工作中猛然醒悟:這個講述事件的方法在新聞系的大衆傳播課上學過,那個關于生态環境的新聞曾經在通識課程中被老師提到……之前學習過的這些碎片化的知識,在實習時幫助我快速地理解陌生的領域。
由于能比較好地适應工作,采編組的Leader開始讓我獨立“出任務”,我成了辦公室裡有史以來最快出師的實習生。如今我決定進入媒體行業工作,也與這個愉快的經曆有莫大的聯系。通識教育中,一兩門課程隻是讓我們了解某個領域的皮毛,但是知識可以在實際中拼接起來,構成我們的知識圖景。可以說學習的領域越大,我們這片知識圖景就越寬廣,越容易接受新鮮的事物。如果用一個比喻形容通識教育的學習感受,我想那大概就是“潤物細無聲”吧。
回首國内的通識教育,盡管這種模式已經在越來越多的大學興起,但我們仍有很長的路要走。比如:專業課程與通識課程如何平衡,如何改變大學生對通識教育的看法,等等。海外教育中,一門課可以對不同專業背景的人有不同的要求,比如高等數學課對本專業學生要求根據分數評級,對于外系選修的學生則隻有pass和fail,對于旁聽的學生則隻要求出席并做學習筆記。這種不同層次的學習要求,或可以為借鑒。
受益無窮的三門課程
回想起自己在複旦上過的通識課程,有三門課讓我印象尤為深刻,每每想起仍覺得受益無窮。
第一門是哲學系的汪堂家老師開的《談談方法》課,屬于6個通識核心課程中的“哲學思辨”闆塊。在複旦六大通識核心課程素有“六魔”之稱,以課程任務多、考試繁瑣著稱,其中最讓人頭疼的便是“哲學思辨”課了,哲學這樣“玄乎”的學科無疑增加了同學們的畏難情緒。《談談方法》是哲學家笛卡爾的一本小書,對于當時沒有怎麼接觸過西方哲學的我來說,心裡實在有些打鼓,害怕老師一上來就冒出一波又一波天書一般的哲學概念。
出乎我意料的是,汪老師上課并不是一闆一眼地介紹哲學,他往往先由日常現象提出一個問題,引導同學們進行讨論,然後再深入淺出地聯系上笛卡爾的概念。汪老師還提倡弘揚複旦的辯論傳統,讓大家效仿古希臘哲人,把課堂大部分時間留來進行演講與辯論。記得當時初涉哲學領域,我的觀點不免稚嫩而膚淺,但是汪老師從未訓斥反而時時進行鼓勵。一個學期下來,這門讓大家“聞風喪膽”的通識課,竟從沒有出現過睡倒一大片的情況。這門課激發了我了解哲學的興趣,雖然到現在仍是讀書不求甚解,可是對哲學不再害怕,反而意識到哲學是非常有用的思維工具。更重要的是,課上那種激濁揚清的辯論之風,改變了我不敢在衆人面前發言的怯懦心理,變得更加自信起來。
另一門值得提一提的課是曆史系的吳曉群老師開設的《希羅多德<曆史>》。這門課需要閱讀古希臘曆史學家希羅多德所寫的《曆史》,然後分析其中記載的史料。剛開始上這門課的時候,我一個小時隻能讀幾頁書,一方面是對古希臘的曆史非常陌生,另一方面是長長一串的希臘人名讓我得了“臉盲症”,經常把人物記混了。好在有過學習哲學的經驗在先,我沒有自暴自棄,沉下心去一邊讀一邊記,還自己繪制人物關系圖譜,過了幾個星期就克服了讀不進去的“危機”。
如果說這兩門課算是“文史哲不分家”,那學習經濟管理類的通識課程對我來說是更大的挑戰。大一的時候我頗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兒,選了管理學院胥正川老師開的《電子商務》課。四年多前“互聯網+”的概念可不像現在這樣備受關注,我對電子商務的認識還限于在淘寶上買買衣服,亞馬遜上買折扣書。喝過洋墨水的胥老師一上來便讓我們采用國外大學的研讨模式,每節課拿幾個國内外的電子商務案例讓我們做casestudy。也是在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互聯網可以做那麼多事情,幾乎每一個成功的電子商務案例都有自己的核心商業模式。至今仍記得當時我和小夥伴做了“美麗說”“蘑菇街”網站的案例報告,而這樣的選購網站直到兩三年後才真正熱門起來。這段學習經曆讓我開始對電子商務與新媒體着迷,後來逐漸向新媒體行業發展。
這些課單獨來看似乎毫無聯系,可是它們陸續組成了我的知識結構,讓我在觀察事情時候比原來更敏銳,思維也更加多元。老實說,學習這些陌生的通識課程,我學得相當痛苦,但是一旦沖出自己學習的“安全區域”,收獲會比隻學習得心應手的課程要大得多。
在海外的反思
在複旦學習的時候,我對通識課程的了解是逐步加深的,雖覺得它有益但仍是一個比較模糊的概念。直到進入新加坡國立大學求學,聽了一位教授的課,我才醍醐灌頂。這位教授頗為“古怪”,他本行做的是漢語研究,卻出版了很多本文學乃至社會學方面的書籍。我曾問他能涉及這麼多領域的秘訣,教授說:“我每天花兩個小時學習自己專業的新知識,然後另外花兩個小時學習其他專業的知識。”作為一個地道的文科生,他在讀博士的時候還曾經挑戰斯坦福大學的數學課、邏輯學課、天文學課,可以說他是在進行自主的通識學習。教授認為鑽研其他領域的知識,會反過來幫助增進對自己專業的見解。盡管新知識并不“友好”,一堂課可能隻能聽懂5%,但堅持下來就會比别人多懂一些,“一個隻鑽研狹窄領域的人,出成果的可能性遠不如一個擁有廣泛知識量的人。”
我對此深以為然。因為仔細觀察一些取得成就的學術牛人,大多擁有完善的知識體系,并非隻耕耘自己所學的一畝三分地。現在我們的專業學習越來越細緻,譬如中文專業裡就分古代文學、現當代文學、語言學等方向,如果不對其他方面有通識的認識,那麼你在自己領域的學習也是十分狹隘的。為什麼要進行通識教育?我認為最重要的原因是通識教育讓我們不必“坐井觀天”,幫助我們對整個世界有更深的覺解與認識。通識教育教會了我幾點重要的能力:第一是保持好奇心,對不同領域的知識抱有敬畏之心,不會因為專業不同而否定他人的觀點;第二是聯系性地看待問題,嘗試從不同角度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最後是對自己的學習潛力有信心,相信自己能夠适應一個全新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