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我叙述:“我家父母是做生意的,雖沒有什麼突出的成就,家裡也有房有車,生活相對富足。小時候印象中父親經常不在家,回來後也不怎麼跟我說話,很嚴厲,脾氣不太好。家裡生意起起伏伏,換了不少行當,都是父親折騰。媽媽要強,每天風風火火,敢作敢當。小學的時候,有一次父親做生意賠了,很多人來家裡要債,父親躲出去很久都沒回來,媽媽每天應付要賬的人。
我印象中最早的恐懼和焦慮就來源于那段時間,覺得家裡的房子像是沒有頂了,門随時會被人踹開。隻有晚上夜深人靜了,躺在媽媽身邊的時候,才能感覺到安全和安靜。
我印象中那時候媽媽沒有哭過一次,但經常會在沒人的時候咒罵父親。
幾年後,欠債全部還清,父親才回了家,又開了一家小店,生活慢慢有了起色。那些曾經上門要債的人,又成了父親的朋友和夥伴,時不時來家作客。我每次看到他們的時候,都能想起他們當年來要債時候的可怕面孔。
“媽媽一直對父親很不滿意,經常會說父親脾氣差、心氣高、能力差,不能踏踏實實做生意,拖累了家庭和孩子。我跟父親的接觸很少,家長會或學校活動都是媽媽或者爺爺奶奶參加,父親一次都沒參加過。父親會給我買一些玩具,但從來沒跟我一起玩過玩具。
“對父親的印象一直是模糊的、疏遠的,甚至是矛盾的。我初中的時候比較叛逆,不好好學習,不回家,跟一些退學的社會青年混。那時候父親在外做生意,因為我的事情特意趕了回來,把我從網吧帶回家,打了一頓。這是我印象中父親唯一一次打我。我被關在家裡幾天,父親沒有多說什麼,又去外地做生意了。媽媽忙,也沒有太多管我,那段時間是奶奶陪着我,跟我講了父親的不易,父親為了付我的學費(我在自費的寄宿學校)多麼辛苦。我當時内心是很不以為然的。
“我感覺自己深深的自卑——我不知道如何承擔起我的生活;我還發現我希望自己的另一半是一個能力比我強、性格強勢、能指引我給我依靠的女人,可是這樣的女人卻看不上我。我也覺得這種需求好像也不太對勁。我讀過一些心理學的書籍,自我分析,這樣的性格形成,跟我的父親有關。”
聽完A君的訴說,我給他留了個作業。“你回去跟自己的爸爸多交流,聊聊以前的事情,聊聊你對他的一些‘疑問’。需要注意的是:去發現一個真實的父親,而不是媽媽或奶奶描述中的父親。”
“真實的父親?”對我留的作業,A君起初嘀咕着,一臉茫然。
他回去做了。“最近這段時間,我經常會在媽媽不在的時候跟爸爸聊,聊他那次‘出逃’。我才發現父親完全不是原來我想象中的樣子,不是媽媽口中說的‘懦弱、無能’——那次事件之後,爸爸(在咨詢中第一次用“爸爸”這個稱呼)在外打了幾年工,什麼苦都吃過,攢一些錢,就寄給媽媽交給債主。由于爸爸源源不斷地還款,那些債主才不再來家裡鬧,而且爸爸從來沒埋怨過媽媽對他的指責和怨恨。”
“我第一次看到了感受到了鮮活的‘爸爸’,在與爸爸的聊天中,一直感覺内心有東西在湧動、在活躍。我好像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
父親是一個隐在家庭關系身後的角色,我們認識到的父親,往往并不是真正的父親,而是“别人描述中的父親”,例如媽媽描述中的父親、奶奶描述中的父親……
“真實的父親”是什麼樣子的?
也許根本就不存在一個“客觀真實的父親”,隻有一個直接認識到的,看到的真實父親。他是不完美的,有着這樣那樣的缺點,甚至是瘦弱的,但通過直接的認識和感受,我能從心底鍊接到這位有溫度的、活生生的父親,而不是一個“父親符号”。
責任編輯:方丹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