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婧/文
曾經獲得美國格萊美獎提名的作曲家、指揮家埃裡克·惠特克,實現了虛拟合唱團的夢想普通劇場無法容納一支3700人的合唱團,但網絡可以。閉上眼睛聆聽這段音頻,整齊的和聲,很難想象這是由數千位網友上傳的數千條音軌拼接合成的。發起這個倡議的是曾經獲得美國格萊美獎提名的作曲家、指揮家埃裡克·惠特克(EricWhitacre)。在進入茱莉亞音樂學院深造後,他在21歲那年就完成了人生首部合唱作品。随着作品創作的不斷豐富,從《水夜》、《傾盆大雨》、《男孩與女孩》、《金色光線》,都成了美國家喻戶曉的合唱曲目。先後在日本、澳大利亞、中國、新加坡、南美和歐洲舉行合唱和交響音樂會。
在惠特克的合唱作品裡,經常融合電子樂、傳統歌劇。他注意到:“每個個體都是一個荒島,而聲音就是這個荒島送到一片汪洋裡的漂流瓶。”
“如果我能讓50人都去演唱自己的聲部,無論他們身處何方,把它們錄成視頻,放到YouTube上,我們就能把這些視頻剪輯在一起,變成一個虛拟的唱詩班,一定很特别。”這個念頭成為了現實。當惠特克在網站上提供了在2000年創作的《金色光線》供免費下載時,引起了互聯網的注意。
最早獲得的一條下載來自新加坡的謝莉爾·昂,然後是來自美國馬薩諸塞州的的伊萬·艾迪安,還有來自瑞典的史蒂芬·漢森和美國德克薩斯州的賈馬爾·沃克。很快,一個代表了12個國家演唱者的虛拟唱詩班就這樣成立了,185個聲音貢獻了243條音軌。類似這樣強大的陣容,在合唱的曆史上前所未有。
當計算機把看似無序的音軌重新排列組合後,美妙的和聲讓聽衆在一瞬間就進入了一個世界,那裡沒有喧嚣,沒有鬥争,天籁般的音樂裡洋溢着甯靜、祥和與快樂。而惠特克第一次聽到時,也感動得淚流滿面。這個視頻迅速在互聯網上傳播開,上傳第一個月就達到了超過100萬次點擊數,迄今的點擊數已經突破500萬。
在北美,合唱藝術總是處在古典音樂的“底層”,城市交響樂團和歌劇團可以成為一個城市的名片,但人們很少會提到合唱團。而在惠特克認為合唱與其他藝術一樣崇高,可以直接唱入人心。美國有約3250萬人定期參加合唱,比例之大,是到了該重視合唱的時候了。
唱詩班升級
在第一個合唱視頻大獲成功後,惠特克有了創辦“互聯網唱詩班2.0”的想法。當惠特克在網絡上傳了指揮視頻,接着開始接收提交的作品,這次,他發現參與者中有了更年長的參與者,也有了年僅8歲的參與者。“我們的目标是讓來自世界各地的人都可以演唱其中的一段曲調。”
從作品上傳到停止征收作品,不到60天的時間。第一期“虛拟合唱團”的參與者是185人,來自12個國家,而第二期YouTube上收到的作品已達到2051份,來自58個國家。最北端的參與者來自阿拉斯加,最南端的則來自新西蘭。到了第三期的時候,獻唱者已經超過3700人,來自73個國家。
而對惠特克來說,要讓2000多個YouTube視頻同步,光是渲染的時間就夠駭人聽聞的,編輯并修飾這部影片的技術師斯考提·海因斯,也是來自互聯網的志願者。他花大量時間,共完成渲染了180秒。順帶一提的是,惠特克與99%的互聯網唱詩班成員都素未謀面,與技術總監海因斯也隻有一面之緣。
當惠特克在視頻裡指揮這些歌手時,有的是在宿舍裡,有的在客廳裡,還有的甚至在火車站的月台上。盡管在鏡頭中露面的時間很短,但是參與者為此都做了精心準備。尤其當作品中出現女高音獨唱時,因為有網上試鏡的程序,使得不少女高音歌手會反複錄制50到60個不同的鏡頭,直到滿意為止才上傳,這不遜色于任何一個專業演出團體的面試。
在網站上,上傳者可以浏覽其他獻唱者的作品,有人發現一些獻唱者來自偏僻的冰島小鎮,而衛星是他們與外界連接的唯一途徑。
在Facebook上,惠特克還建立了一個專門頁面,讓獻歌者可以上傳他們推薦的作品,并且分享他們演唱時的經曆。在頁面上,一位忙碌的空軍飛行員,不僅找回了過去在唱詩班中唱歌的回憶,他更發現了一個“從前從未遇到過的世界範圍的社區,其中的人們相互聯系,而自己是其中一份子”。還有對自己歌聲感到沮喪的人們,也在互聯網唱詩班裡夢想成真。
讓惠特克深有感觸的是,人類一直在跨越任何距離去相互尋找和聯系。這與科技無關。但是借助互聯網這種科技形态,人們正在經曆一個真實的聯系。“這不是個虛拟唱詩班。這些在線的人們從未見過,但他們也互相了解,唱詩班的親密,就像個大家庭。”
當計算機把看似無序的音軌重新排列組合後,美妙的和聲讓聽衆在一瞬間就進入了一個世界,那裡沒有喧嚣鬥争,天籁般的音樂裡洋溢着甯靜祥和與快樂Skype合唱團
去年,惠特克的新作《飛到天堂》再次獲得巨大成功,這次他收集了來自101個國家共計5095人的演唱成果,視頻多達8409段。參與者最小的6歲,最年長的98歲,每位參與者的名字都在影片最後亮相,不論從畫面到歌聲,都令人十分震撼。
互聯網唱詩班的大獲成功,得益于諸多個體在投入演唱時的興奮情緒,并不比一個真正的合唱團差多少,因為新鮮刺激而有所期待。惠特克看到互聯網唱詩班一個更加富有挑戰的未來——借助互聯網技術和Skype軟件,讓來自世界30個國家的30名歌手,進行跨國的實時合唱表演。
這些歌手幫助惠特克驗證了技術運用的極緻性——在互聯網實時合唱時,要求同步到毫秒,否則就會造成整體的失誤。藝術家對樂曲做了調整,這樣曲子本身預留出延遲的時間,表演者能在延遲的時間内開口歌唱,而不是全部同步。這個微妙的技巧,讓互聯網實時表演有了新的載體。
這樣的互聯網表演,也是與科技進行競争的一次嘗試。在表演領域的專業工作人員,包括爵士樂、現代舞、管弦樂、歌劇、戲劇等等,都擔心這個領域正遭受到來自科技的威脅,并可能逐漸消失。
“最初,我們把互聯網看作奇妙的營銷手段,認為借助互聯網,就可以有更多的觀衆。但作為表演藝術工作者,我們意識到互聯網在某些方面已經過頭了。科技才是我們休閑時間的最大占用者。現在,每個大學生可能在學校會花費兩萬個小時上網,還有一萬個小時在視頻遊戲上。這提醒我們,科技是占據我們休閑時間的最大敵人。這是一個視頻遊戲的銷量超過電影和音樂總和的時代。”
專業的藝術者或藝術組織,不得不花費氣力與每天網絡上幾百條的營銷信息競争。而惠特克在Skype上的努力,就是把觀衆重新拉回現場演出。“感謝互聯網,我們能随時得到我們想要的東西,可以在晚上10點購物,也可以在淩晨3點吃外賣,或是為自己獨特的體型定制服裝。”
然而,“現場表演需要固定的時間,固定的場所,還需要考慮停車等種種的不便之處。觀衆雖然還在花很多錢去買交響樂、歌劇或是芭蕾舞的演出票,但是當文化消費者習慣在互聯網上一天24小時廉價地下載歌曲時,我們應該有危機意識,這在不遠的未來意味着什麼?科技越來越深入地改變了我們的文化消費。”
惠特克認為,我們需要一次對文化傳播領域翻天覆地的重組。因為現場表演藝術依賴高票房收入的商業模式,這種陳舊的聯盟協議阻止了新模式的複制和傳播
惠特克在視頻裡指揮來自世界各個角落的歌手,其中不少女高音歌手會反複錄制50到60個不同鏡頭,不遜色于專業演出團體的面試藝術的宗教改革
互聯網唱詩班或是Skype合唱團,都是惠特克對傳統的表演藝術禁锢的一種突破性嘗試。而他也把這個行動,看作21世紀的“宗教改革”。
“我們需要一次對文化傳播領域翻天覆地的重組。現場的表演藝術,還被困局在19世紀,依賴高票房收入的商業模式,被龐大的演出設施所捆綁。這種陳舊的聯盟協議,阻止新模式的複制和傳播,也讓藝術家和觀衆間的理想關系變得僵化。美國詩人艾德裡安娜·裡奇曾經這樣寫道:呈獻給我們的地圖,已經過時多年。無論是歌手、舞者、話劇演員、魔術師,在一些小劇場倒閉潮後,我們問自己,我們會是下一個嗎?”
藝術領域的“宗教改革”,誰有資格來進行?“長尾理論的作者克裡斯·安德森,在2009年就敏銳地觀察到,網絡時代的藝術産品在人類曆史上第一次變得大衆化。身邊的孩子都可能在努力制作她自己的第三部、第四部電影了。不用離開自己的卧室,就能通過Youtube、Facebook,在世界範圍内傳播自己的藝術。”
過去,我們趨向于把業餘者從專業人員中分離出來。但是近5年來,最激動人心的進展,就是複合型藝術家的興起。他們不再是為了演出而演出,他們為女性平權運動、人道主義、全球變暖等問題而進行演出,他們并不是出于經濟上的需求,而是發自内心的信念,被召喚去完成這項工作,這在傳統封閉的藝術環境中是無法完成的。與其說現場表演藝術正走向滅亡,不如說它正處在一個時代的邊緣,在這個時代中,表演本身正變得前所未有的重要。
表演藝術重組
我們生活在一個退步的環境中,真人秀無比繁盛,但生活卻充滿了狐疑。在美國,每個火車站、公交車站、飛機場都反複播放着:女士們、先生們,請向距您最近的職能部門,報告任何可疑的行為和人員。年輕人時常屈從于感性的沖擊,卻無法從中獲取經驗。就像《紐約時報》講的,奧運會上,世界被難民代表團所感動,卻對難民無動于衷。
惠特克認為,藝術才是改變這一切的力量——無論何時,無論做什麼,藝術把我們召集在一起,讓我們用慷慨、好奇的眼光來對待周圍的人。如果人類曆史上需要過這種能力,那麼現在我們也需要它。“認真傾聽、産生共鳴,藝術能培養出這些真正的能力。”
德國萊比錫視覺藝術學院教授魯道夫·弗裡林認為,表演藝術的重心在于這種媒介使藝術本身與公衆發生更為密切的聯系,而最後作品呈現出不可預設的效果和不确定的狀态,也正是“表演藝術”的獨特魅力所在。
惠特克的互聯網唱詩班和Skype合唱團的影響力還在繼續發酵。美國導演瑞德利·斯科特和托尼·斯科特邀請全世界的網友,記錄一天中自己的生活片段。最後兩位導演竟然收獲了來自190個國家和地區,近4500小時的視頻!最後,他們把這些視頻剪輯成了一部95分鐘的紀錄片,名字叫《浮生一日》。這或許是電影史上,參演者地域分部最廣泛的一部作品了。
受到惠特克的啟迪,墨西哥一群年輕的音樂人将傳統音樂與現代科技結合起來,成立了墨西哥首支虛拟合唱團。
“我并不認為是商品讓地球成為了一個真正的社群,藝術,才能實現真正的全球化。超越地球村已被連接起來的虛浮表象,建立起超越民族、種族、語言的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惠特克在采訪中表示。
惠特克熱衷于網絡合唱團的發展更新,他意識到:“每個個體都是一個荒島,而聲音就是這個荒島送到一片汪洋裡的漂流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