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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高崗上的太史祠。
2司馬遷祠“高山仰止”牌坊。
3北宋時期的司馬遷全身坐像。
4河山之陽。
5四周刻有八卦圖案的司馬遷墓。
厚厚積澱書香地
從西安市到韓城,車走了三個多小時,終于到了太史公故裡,遙見司馬遷祠墓懸于高崗之上,并不馬上上山,先就近午飯。找了一家飯店,看來是較好的了。掌櫃是個頗有型格的中年男子,四方臉,一頭長發,有點兒将軍俑的味道。西安人喜歡喝西鳳酒,五年釀、十年釀,清香,入口并不濃烈,但其實是烈酒。掌櫃忙得很酷,一邊寫菜單,一邊從櫃裡掏出酒來,卻叫韓城龍門特酒,六年釀。它有自己的性格。
韓城在陝西東北,其東北,是黃河壺口瀑布;其西北則是黃帝陵,是延安。今人看瀑布,或者朝聖,韓城往往隻是中途站,遠道遊客,即使對太史公司馬遷有認識,也不見得有興趣。可這麼一來,韓城仍然保持小鎮的風味,還不多見高樓大廈,還不多見熙攘喧鬧的遊客。據說城裡還保留了不少唐代至清代的建築,尤其城北的黨家村,遍布明清的四合院。一般民居的四合院,磚木結構,但另有特色,并沒有院牆,房子的背牆就當是院牆。大多隻有一進。上房一連三間,供奉祖先、招待賓客。耳房和下首的廳房太半設有閣樓,但絕少住人,隻放雜物。房子之間也甚少回廊,天井小小,當然也沒有後花園。至于入口,就開在其中一間廳房的背牆,偏左或偏右,面向街巷。這些四合院肩靠着肩,一院一院排列,比較樸素。1986年,韓城名列曆史文化名城,主要是因為城裡各朝的古建,大禹廟、普照寺、魏長城遺址、各家門楣雅馴的題字等等,其中最重要的自是《史記》文化,包括司馬遷的祠墓。當代的韓城,以出産煤炭為主,相對于其他開發的城市,建設并不那麼現代化,但千百年來可說書香世代,除了漢代出了這麼一位偉大的史學家,明清兩朝,還出過一位宰相、一位狀元、五個解元、七個武解元,許許多多的舉人、秀才。過去韓城有這麼一句俗語:“走下司馬坡,秀才比驢多。”
喝了韓城西鳳酒,我和朋友都想離開西安時,也帶一二瓶回家招呼朋友。但離開韓城,就再不見韓城酒了。
前生今世細品味
司馬遷祠墓坐落在韓城市芝川鎮東南小山的懸崖,規模不大,遠看像小小的城堡,西靠梁山,東臨黃河。據說黃河不高興時,甚至在山上也可以聽到它的低歎。史公喜歡引用孔子語,又時而融化《論語》,他要是重臨故裡,怎能不會想到“逝者如斯,不舍晝夜”?至于芝川鎮賴以為名的芝水,則自北而南,原本為山腳下涓涓細流。芝水本名陶渠水,名字有點兒不雅,《水經注·河水注》記漢武帝曾經莅臨,因采得靈芝,于是改名。
《水經注》記載司馬遷祠墓的建立,出自西晉殷濟的倡議:“永嘉四年,漢陽太守般濟瞻仰(史公)遺文,大其功德,遂建石室,立碑樹柏。《太史公自序》曰:遷生于龍門,是其墳墟所在矣。”這是司馬遷祠墓最早的記載。到了北宋,縣令尹陽再大事整修擴築,增建獻殿、寝宮,并且塑成司馬遷坐像,完成基本的格局。清代康熙年間,太史翟世琪見祠院日久頹壞,再次發動鄉民重修,擴寬、鞏固祠前的堂基,又修葺、暢通石磴,一修七年。如今的祠墓,從山麓開始,一路都是石塊鋪砌,這些石蹬,許多年來日曬雨淋、無數人車碾踏,已變得大小、凹凸不齊,這反而古樸,頗有古風。而且沿路先後就有牌坊矗立,數數,一共四座。第一座,是坡下路口清代重建的木牌坊,上書“漢太史司馬祠”。到牌坊前,先走過明代的芝秀橋,橋作拱形,欄杆的石柱頭大多毀壞了,沒有毀壞的,原來雕上各種瓜果,兩端各有牌坊,一個上書“鐘靈毓秀”,是楊虎城字。橋下淌過的應該是芝水,可如今都變成泥地或者草坪了。到了牌坊,隻見牌下一邊坐了一位長發青年,留了須髭,戴上黑超,朋友戲稱他韓城犀利哥,他可并沒有向人乞讨,不過在自顧自拉二胡,地上放一張紅紙,幾張紙币。往前走是司馬古道,整個建築群,就以這古道最古,舊名韓奕坡。韓,指韓城;奕者,大也。曆史上的韓城,位處秦晉交界,為兩國必争之地。三家分晉後歸入魏。由于受群山圍抱,山雖不高,畢竟交通不便,于是修成山坡。嚴格而言,這山坡說不上康莊大道,不過坡道陡長,由山麓到山頂,上承韓城,下臨魏長城,秦要西出,或者魏要往河西,這是唯一通道。秦統一後,則是韓城接連其他地方的樞紐。楚漢相争時,韓信曾借古道行軍。少年時的司馬遷,曾在上頭耕田放牧,然後從古道走下來,從此展開他波瀾壯闊的事業。千百年來,這古道又走過多少秀才呢?這古道,先為訪客營造一種走進曆史的狀态。
古道之後,由岔路再上,橫亘山前的,是第二座牌坊,名曰“高山仰止”,兩邊木柱下以磚石承托,建于清康照年間。這是史公對孔子的頌贊,後人轉贈史公。山,的确不在高。往上又是石階,沒多久是另一座宋代的山門,另名“史筆昭世”。經過朝神道,仰看,是九十九級石階,拾級而上,五十九、六十,居然并不覺得累,回頭看,我是在做夢嗎?多年來好幾次到西安,總想到太史公的故裡,因為不同的原因,沒能成行,雖不能至,心向往之。前面就到了最後一座建于清代的石牌坊“河山之陽”,建得方正沉穩,俨如門字。再上十數級石階,就是“太史祠”門口了,心情有點複雜,偉大的太史公真的就長埋此地嗎?終于到了山頂了。山上山下其實不過一百多米,因為祠院高懸在山巅,四周砌起垛牆,依崖就勢,看來高聳雄奇,整個結構,既結合地理環境,又突破傳統對稱的布局,仿佛就是史公人格與文風的體現,有遊俠之奇,有刺客之險,卻又拙樸、渾厚,雖崎岖錯落,徜徉其間,其實并不難走,真是建築學上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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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太史祠。
2法王牌樓挂燈籠。
3徐村民間做花馍。
4司馬遷後裔獻祭。
5法王廟。
6徐村古迹。
高瞻遠矚譜史篇
祠院包括獻殿和寝宮,四周種植了松柏。獻殿算是最大的建築,一共穿堂五間,陳列了曆代的碑石、牌匾,一青石供桌,清明祭祀的時候就在這裡舉行。獻殿之後是寝宮。宮裡的神龛放置了一尊司馬遷的泥塑坐像,高約三米,方臉長鬓,最矚目的是三根長長垂直的須髯,神情伶俐,目光靈動,看來風華正茂,仿佛完成太初曆前後,事業正如日方中。他的左臂彎曲放在胸膛,手掌伸出似拏着什麼,據說是玉帶,右臂下垂。穿了紅色的闊袍。這是北宋的作品。據韓城民間傳說,修建寝宮時,尋得司馬遷的寫真,出自司馬遷夫人之手,夫人姓柳名倩娘,擅長繪畫。無論如何,這是太史公最古的形象。
離芝川鎮不太遠的徐村,另有司馬遷的塑像,看圖片,顯然是同樣的複制。這塑像何以經曆文革而沒受破壞?據說是受惠于《為人民服務》那篇名文,引用過史公“人故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的名言,當年要破四舊的青少年,因此不覺其舊。
史公的作品,引用許許多多的傳說佚聞,他自己呢,更多得不得了。他的故裡韓城一帶,原來就是種種傳說的源頭。原以為到了這裡就可以破解,豈知不可解的隻有更多。在傳說裡,不單史公夫人繪形繪聲,連史公侍妾──如果真有那麼一個侍妾的話,也曾經向後世顯靈報夢。寝宮外牆有一塊碑銘,當時沒有留意,後來翻查,竟是唐代褚遂良撰述并且書寫的“夢碑”。碑也奇,記述自己做陝西同州刺史時,一夜半睡半醒,見一高髻盛裝女子顯現,向他泣告,自稱是司馬遷的侍妾,名叫随清娛,她說:“妾,太史司馬遷之侍妾也,趙之平原人,姓随名清娛,年十七事遷,因周遊名山,攜妾于此,會遷有事去京,妾缟居于同,後遷故,妾亦憂傷尋故,葬于長樂亭之西。”她出現的目的,是乞求大書法家為她寫一墓銘,以志“永垂不朽”。真有那麼一個孤魂,從漢至唐,輾轉八百年,心猶不死?抑或是書法家酣讀《史記》之餘,在夢與醒之間的創作呢?原碑已佚,現存碑刻據說是翻刻自清順治合陽縣知事徐起霖的家藏。故事對古人而言好像很凄豔,今人當然不會信,我們關心的是:書法真的出自褚遂良?史公兩位夫人的姓名,清代以前正史并沒有記載。
司馬遷的墓冢在寝宮後面高台之上,圓形,高約3米,看來像蒙古包,四周雕了八卦和花卉圖案。墓頂長出一株古柏,向四面伸展,俗說“五子登科”。正面墓碑由乾隆時名家畢沅書寫。
為什麼會建成像蒙古包?原來不是這個樣子的,據說重修舊墓時,把它改成蒙古包的是元世祖忽必烈,以示對這位《匈奴列傳》的作者緻敬。我不知道這說法是否真确,史公的傳說太多、太奇,令人總是半信半疑。
不過《匈奴列傳》我是讀過的,書中記錄了匈奴的世襲傳承,與漢族許多年的糾葛、争鬥。匈奴本無文字,史公的記載遂成匈奴早期發展史最重要的文獻。武帝對匈奴用兵,以緻因财政匮缺而實施鹽鐵專賣,到了昭帝時有過深刻而詳細的論辯,兩邊不同的意見見于桓寬記錄的《鹽鐵論》。至于蒙古人是否匈奴的後裔,也沒有定論,近人匈奴史家林幹就認為不是。不過,武帝把霍去病的墓陵建在祁連山,表揚他的軍功;後人,就當是匈奴的後人吧,讓司馬遷長睡在蒙古包裡,看來真像蒙古包,一如他為之申辯而招禍的李陵那樣,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卻多少是一大諷刺。5
6萬古流芳傳世家
但司馬遷墓隻是衣冠冢。祠墓在西晉始建,距太史公已四百年。
史公寫完《報任安書》、《史記》初就,即從史上消失。王國維按正史考訂說史公卒年“絕不可考”。這不可考的卒年其實還包括他的死因。史公之死,學者有好幾種推測:自殺、他殺、壽終正寝。推測而已。史公的後人,見于《漢書》的,隻有一個女兒,嫁給楊敞,《漢書·楊敞》記載楊敞官至宰相,卻很怕事,而且優柔寡斷,霍光要廢淫亂的昌邑王,另立後來的宣帝,派人看他的态度,他怕得六神無主,還是這位史公女兒,趁來客更衣,為他出主意,分析利害,這才立定決心擁護易帝。這位明決而不愧史公的女子,沒記名字。然後是史公的外孫,即楊敞的幼子楊恽,《漢書·楊敞》後有附傳,《史記》的面世,得力于他。他有一文《報孫會宗書》傳世,《古文觀止》選收了。楊恽曾任宮廷侍衛長,曾協助平定霍光後人叛亂,被封為平通侯,再遷為中郎将。班固寫他“輕财好義”,卻因不慎行,也不擇言,仇家太多,被貶為庶民。此文可見他的性格,相當自恃。楊恽跟父親絕不相類,他反而繼承了外祖父部分的文釆,更多的棱角,而這些,并沒有正面地發展。他既為罪人,可毫無收斂恬退之意,大搞産業,廣建豪宅,還高調地宴樂娛歌,友人勸他檢點,他針鋒相對,語含嘲諷,結果遇到腰斬之禍。
史公是有嫡系後人的。《漢書》記王莽攝政時尋史公後人,封為“史通子”,但後人之名欠奉。史公之後,正史上記載的就是這些了。不過韓城人認為,史公女兒,叫司馬英,史公另有兩個兒子,大子司馬臨,次子司馬觀。史公遭了貳師将軍李廣利的毒手,死于獄中。
此墓修成,翟世琪《重修太史廟記》說:“康熙八年,衆為太史公廟會而不能得太史公生辰,适有華山方外士自言知其詳,謂史公有二子,長臨,字與仲。次觀,字何求。史通子,臨之孫也。莽為安漢公,封史通,史通辟莽亂,偕逢明居嵩陽,尋遷南陽,司馬徽正臨嫡派,今子孫或在洛陽,司姓,或在襄陽,馬姓。觀之八世孫為懿,傳帝十五葉,辟劉宋之禍,去司反高門。又有女為楊敞夫人,敞後堅,傳帝二世。前五代終始,皆子長之裔也。而觀裔司馬君實,與臨裔司馬徽,皆别有其不朽,以德不以位。又雲宋仁宗時,贈太史公谥曰文,今兵火遺失。據此則天子報子長與後代之尊崇子長,可謂極盛,然皆不見經傳,曆查無據,故餘叙太史公世家,不敢入谥。”
此文重要,因為最早點明史公兩子的名字,後來縣志之類本此,此外還提及“史通子”、後裔一分為二,以至那位凡事說好的“好好先生”司馬徽。我這文章,通篇據說;翟氏的說法,其實也隻是據說,依據一位華山方外士的說法而已,同樣“皆不見經傳,曆查無據”。方外士又從何得知?康熙距王莽,至少一千七百年。但康熙以後,韓城人是這樣相信傳說的,韓城人三四百年來代代相傳。
如果這個司馬遷墓隻是衣冠冢,那麼真骨冢呢?是否還有真骨冢?一位朋友告訴我,在徐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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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馮同一家探淵源
朋友提醒我展覽室裡就有幀徐村司馬遷真骨墓的圖片。我不過在展室裡随便瞄瞄,可沒有什麼發現。徐村?另有一幀,是徐村村口的牌坊“法王行宮”。“法王行宮”很奧妙,從另一邊讀來,竟是“宮刑枉法”,那是對漢武帝處理李陵案的抗議。
法王本有其人,在韓城因擅醫術,落後、迷信的鄉民奉之為神,為他建了廟宇,如今廟已不存,隻留下牌坊。但徐村人借供奉法王以斥責惡法。而宮後一個墓冢,據說就是史公真骨所在。韓城原來有兩個司馬遷祠、兩個司馬遷墓。一個在芝川,另一個在徐村,相距隻二裡多。芝川鎮的較有規模,年代較古,于是好像獨領風騷,所以芝川的“漢太史司馬祠”是國家級文物,而徐村的“漢太史遺祠”建于明代,則屬市級文物。但西晉殷濟當年選芝川建祠,也無非因地制宜。覺得這裡最好,如此而已,從此坐實,其實誰也說不準。史公“好奇”這是據楊雄之說,然則史公精靈,或者偏憐徐村也未可知,因為史公身後,徐村最多奇聞。最奇的是,徐村并無人姓徐,全村約八百人家,一姓同,另一姓馮。同姓,其他地方不多,馮姓則遍衍各地。這裡的同馮都自認是司馬遷的後裔。史公後人因逃避誅族之禍,返回故裡,隐居在嵬山下荒蕪的老牛坡,取名“續村”,取後繼有人的意思。其後再改同音“徐村”,以示餘人有二。避禍的時間,傳說不一,有的說始自史公下獄時,為免誅族;有的說是由于晉末劉宋殺戮司馬皇族,史公後人怕受牽連,翟世琪即持此說。
遷居不足,還得改姓把司馬一分為二,長門在馬字加兩點,成馮;次門在司字加一豎,成同。外人,後世的外人,要是不信,附近的“漢太史遺祠”除供奉了司馬遷坐像,一如芝川鎮,還供奉了同、馮二姓的始祖。一祠同祖兩姓,真是世間僅有。而且兩家祖傳遺訓:“馮同一家,馮同不分,馮同不婚”。一家不分,是睦鄰,但不婚,卻仿佛千年詛咒,拆散多少想親上加親的情人?直到1963年,終于由兩個明決而有史公遺風的情人破解了。
徐村還有一些奇妙的習俗,例如慶節裡村人最重視的是清明,因為祭的是太史公。清明節前一天,法王廟遺址前會演戲,大家都來看戲,從黃昏看到深夜,但一到破曉,更奇的戲出現:演的、看的,忽而拔腿就跑,跑的還包括後台,連布景、道景也一并迅速拔掉,一直跑進坡下村裡的九郎廟去,再在九郎廟裡把戲繼續演下去、看下去,連續三天三夜。這叫“跑台子戲”,演員和觀衆都有共識,都久經訓練。
據說,史公埋骨徐村之後,一直不敢公布:村人相信史公因任安案再次下獄,遭了毒手,屍身是偷運出來的。史公後人清明上墳唱戲,其實是偷祭史公,宣帝年間,戲演到高潮,傳來官員馬上入村的消息,以為實情洩露,要問罪而來,于是倉皇逃跑,演員也來不及卸妝。卻原來那是宣帝恩淮《史記》發布,楊恽回鄉報喜。于是轉憂為喜,再把戲唱完。為了紀念,以後索性就照這方式演下去。真是奇特的表演方式,中外所僅見。然則戲的内容又是否以悲劇始、喜劇終呢?
離開司馬遷祠墓前,在小店買了本《司馬遷的傳說》,作者徐謙夫,是韓城市城南村人,他搜羅整理了韓城人代代口傳史公的故事。老輩口述,徐先生筆錄。既屬口傳,傳了這許多年,不免“補苴罅漏”,以自圓其說;不免“張皇幽眇”,以發揮想象。也不避矛盾,何必深究呢?這是民間文學,是文學,而不是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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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司馬古道。
2通向司馬遷祠的芝秀橋。
3韓城司馬遷祠為AAAA級旅遊景區。
4韓城黃河龍門。
5漢太史司馬遷。
6徐村祖茔。
謎團無解昭萬代
韓城舊稱夏陽,先秦時則叫少梁,這是司馬遷的祖居,這方面殆無可疑。《史記·自序》裡寫先輩皆葬于夏陽:司馬錯,“葬于華池”;曾祖司馬無澤、祖父司馬喜,“皆葬于高門”,兩地都在夏陽,至今祖墓猶存。但史公自己是否生于韓城,原來也是有争議的。他記了先祖一筆之後,自稱“遷生于龍門,耕牧河山之陽”。韓城内有龍門山,但韓城以北山西的河津另有龍門,所謂“鯉跳龍門”即是,黃河從壺口南下,至晉陝峽谷,形成一大奇景。河津龍門,今稱禹門口;河津與韓城,一河分隔而已。早幾年,我曾經在對岸山西的壺口,觀看洶湧的瀑布,果然逝者如斯,并且遙望彼岸,好像聽人說,風景那邊獨好。不過古人稱山之東南、水之西北為“陽”。河津在黃河東面,看來符合“河之陽”的說法。然則史公出生的龍門,是韓城龍門山的簡稱,抑或是躍過了河津的龍門呢?司馬遷曾随父親搬遷,從黃河此岸遷到了彼岸?從華池、高門,然後落戶河津?司馬談求學時轉益多師,父子不見得長居舊地。遷居,這是王國維也同意的。奇怪史公記了好幾位先祖的葬地,反而沒有交代對自己期望最殷的父親。司馬遷的“遷”,是否因此得名呢?于是山西人争辯說,司馬遷其實是河津人,河津辛封村有司馬遷父子的墓,更有司馬遷的直裔,二千年後,至今還有二十多戶人家哩。《漢書》記王莽追封史公後人為“史通子”,這也是河津史公故裡辛封村之名的由來,辛封,是新封一音之轉。新莽事敗後,乃改成辛封。
史公從生到死,充滿謎團,隻見謎面,謎底呢?也許永遠不會揭開。于是後人可以争認名分,不同的地方,也起來争認是靈童的後土。一個偉大的史學家,他最後的曆程竟接通了許許多多難考、甚至不可考的傳說,雖然他生前的書寫也廣納傳聞,運用眼睛,也借重耳朵,他聆聽許多人“為餘道之”。但他不是毫無判别的。他自己的種種傳說,因此也隻能聊備,姑妄聽之。想深一層,則一個人最終成為傳說,其實并沒有貶意。這毋甯是對史公的肯定,因為他生前坎坷窮愁,身後留下一大筆遺産,而且越用越有。
本·瓊斯這樣贊美莎士比亞,史公也适用:他不屬于一個時代,而是所有時代;他不屬于一個地方,而是所有地方。也許還可以多加一句:我們都是他的後人。
TIPS
交通:
公交車:西安汽車站,每天4:30-19:30都有公共汽車往返,40分鐘一班;西安城南客運站,每天三班車往返;西安北客運站,每天兩班車,直接到司馬遷祠;西安紡織城客運站,每天都有公共汽車往返,30分鐘一班。
自駕遊:上午從西安出發經西禹高速,芝川出口下赴司馬遷祠墓。
美食:酵面烘幹馍、油酥角、韓城花馍、羊肉饸饹、芝麻燒餅、韓城馄饨、羊肉糊饽、石子馍、風幹馍泡酸拌湯、炒蔔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