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鄉下,土屋的牆角常常可以看到種有一兩株高可齊檐的棕樹,微風乍拂,葉子嘩啦啦直響,頗具潇灑之姿。當然,鄉人看重的還是棕樹為用甚廣的好處,那就是割收棕皮,用以編制蓑衣、棕床闆、棕刷、棕掃把、棕編皮箱、棕繩等。加上棕樹因其“結實大如豆而堅,每一堕地即生小樹,或鳥雀食子,遺糞于地亦能生苗”的特性,随處落地生根,散子成林,正契合了鄉下人的草根生存經驗。此外,鄉人認為“棕”者,“宗”也,故有“種棕樹,敬祖宗”一說,因此,幾乎每戶人家都植有幾株挺拔的老棕樹。
棕樹,也有的地方稱棕榈、栟榈、并榈,在我國有着久遠的種植利用曆史,不過在古籍中多寫作椶榈、椶樹或椶木。晉代郭璞在注《山海經》時寫道:“椶樹,高三丈許……可以為繩。”棕皮可以為繩的價值,春秋戰國時期就已經被人們發現并利用。到了漢代棕繩已成為交易的商品,西漢王褒在《僮約》中記述給買來的農奴規定工種時明确記有:“推訪垩,販椶索,緜亭買席,往來都洛。”東漢許慎《說文解字》說:“椶,栟榈也,可作萆(蓑衣)。”從棕皮制棕繩,到制成蓑衣,說明棕樹價值在漢朝已廣泛用于農耕生活及勞作之中。
棕樹長到四五尺高時方可剝取棕皮為用。“每歲兩剝其皮,每剝五、六片。不剝則木囚,剝多則傷本。”家裡那幾株棕樹,父親每年春天後都要割一次棕皮,由于棕樹一幹直立,沒有旁枝,得借助梯子才能完成。割棕皮的刀子是一種類似鑿子的鋒利小刀,割時先用小刀沿着樹幹割一圈,用力要均勻,不能傷到樹幹,然後仔細剝下來,一次能割十來片的樣子。父親說,給棕樹割皮的效果,就像蛇蛻皮,都是為了更好地生長。
割下的棕皮晾幹存起來,存到量夠的時候,父親就把它們理成棕絲,然後編成手指粗的棕繩,串在籮筐上,極耐用。印象裡,通常我們家的籮筐爛了,棕繩還完好如初。遇到外鄉來編蓑衣的手藝人,就把棕皮編制成一副蓑衣。蓑衣透氣性好,防水,披在身上,雨天裡勞作穿身上非常方便。
初春割棕皮的同時,還能收獲一種美味,那就是棕筍。棕筍就是棕樹尚未開放的花苞,被棕皮包裹着,生長在樹端莖上,外形鼓起如魚腹,苞中有許多排列密集的淡黃色形似小米的花蕾,如魚腹中之卵,故又稱之為“棕魚”“木魚子”。
說到棕樹花苞的食用功能,不能不又一次提到大名鼎鼎的美食家蘇東坡,他在《棕筍并引》詩序稱:“棕筍,狀如魚,剖之得魚子,味如苦筍而加甘芳。蜀人以馔佛,僧甚貴之,而南方不知也……所施略與筍同,蜜煮酢浸,可緻千裡外。”
剛掰下的棕苞,有股子清澀的棕葉味,手指摸在光潔的苞殼上,有一種微微的涼意,忍不住用指甲掐一下,真嫩,留下深深的印痕。棕筍剝去外殼,露出魚卵般未開放的棕花。故鄉的吃法是,連花帶杆切片,臘肉揀肥的切丁,煎豆腐切碎,臘肉丁下鍋爆出油,再倒入棕筍片、碎煎豆腐同炒,最後加水煮成羹湯。棕筍入口微苦,待苦味掠過舌尖後,帶來的是另一種美妙的鮮甜,大有苦中回甘之意。
生活大抵也是如此。
閱賞欄目繪圖鄒春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