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被列為中國曆史文化名鎮是有原因的。早在秦漢時期,川東鹽業興起,“川鹽銷楚”,西沱就成為川東南地區的商業重鎮。至清朝乾隆時期,這裡已是“水陸貿易、煙火繁盛、俨然一沼邑。”作為長江上遊重要的深水良港,又是“巴州之西界”,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繁榮了它,也厚重了它。
古鎮實在是古舊的,如果不花些工夫探尋,它很容易就隐藏在灰撲撲的外殼裡,不肯輕易袒露内心。然而它的可愛之處也恰在于此。當全世界都簇新簇新地立起了高樓大廈,亮起了璀璨霓虹,西沱依然是這副老成淡定的樣子。喧嚣人世,我們要尋找發達的東西太過容易,而回歸質樸,安于和一些舊物共同呼吸一起變老卻殊為不易。
沿着雲梯街往下行,腳踏在青磚的地上,兩邊是木質的吊腳樓,内心有說不出的甯靜和安詳。擡起頭來,能望見前方青灰的瓦面,高高低低沒有規則地相互交錯着。再望遠些,長江露出了一小段的波光。置身其中,你感覺到幽閉和緩慢,但它同時又指向通達和開闊。這樣一種奇妙的感覺,使我仿佛被春天的萌動與冬日的蕭瑟同時灌注,竟忘了如何舉步。
我被一些垂挂下來的舊色紅燈籠、幹玉米、老招牌誘惑,一寸一寸地用目光撫過,久久不願挪移身子。誰家的青藤穿過門,又穿過一層又一層的窗,攀過了屋頂,纏纏繞繞将日子擰得如許結實?那些精美的雕花木門,以及門上落的銅鎖,都構成了時光的一種。徜徉的人那麼多,同行者有人在打電話,有人心事重重,而我隻想擇一條門檻坐下來,什麼也不聽,什麼也不想,從日出坐到日落。
在老雲梯街138号,一扇簡易的木門洞開,一個手執長煙杆的土家老漢俨然已是搶鏡的明星。真的,他太有範了,深濃的眉,炯亮的目,白的長胡須,黑的短馬夾,咖啡色燈芯絨褲,千層底棉布鞋。他坐在一張黑亮的竹椅上,二郎腿一架,再将長約米餘的長煙杆那麼一端,徐徐地吐出一口青煙,直接就秒殺了在舞台上哼哼哈哈甩臂蹬腿的衆明星。他的窗戶上貼着一張“開單算命”的宣傳單,怪不得他口中念念有詞,似乎胸藏萬丈玄機。從窗戶往裡看進去,牆上竟懸挂有“文藝交流”四個大字。這個文藝老年除了依在腳下的一條乖順的小白狗,再沒有從他屋裡望見其餘的人和動物。
再往下走,就是長江了。從資料上看,2009年三峽水利工程蓄水後,雲梯街有500米長的老街被淹。哦,它們是什麼樣子的,又隐藏着多少煙火故事,如今全都無迹可尋了。我甚至愚笨,連紫雲宮、禹王宮、萬天宮、桂花宮等現存的古建築遺迹都沒有找到,便一腳踏上了西沱界。
這塊界碑矗立在長江邊上,周圍是開闊的空地,顯得突兀和孤清。此處地臨長江南岸回水沱,從這裡望過去,長江明珠石寶寨就在對面。所謂“一腳踏三縣”“巴州之西界”,于我,并沒有過多的地理空間概念。
我隻知道,我在此處,而江水在腳下浩闊地鋪開。我多麼希望,時間照進西沱古鎮,多少年之後,它還是古舊安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