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農民的日記》之二水稻家鄉:潘坦光家鄉的藝術
雖然我以前曾經多次去過德和,但是在從西貢回家鄉看望叔叔的路上我還是迷路了。在那遙遠的記憶中,那些花花綠綠的商店,布滿灰塵的街道及滿眼連綿不斷的綠色已經慢慢變淡了。由于我的幾個叔叔、伯伯的兒子們、我的兄弟們都在家務農,我呆在家鄉的時間比較長,但是我仍然是一個城市的孩子。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看着熟悉的田野和那些挑着小商品叫賣的小販,看到熟悉的土地上人們臉上的笑容,我感到非常幸福。
記得有一位藝術家的一個作品标題為“花費一生尋找回鄉路”。哪裡是家?它在城市裡還是在家鄉的農村,或是在兩者之間?返回故鄉的路是一段漫長的路。我問我自己,當城鄉之間的差别慢慢消失,越南人是否會感到失落?當越南發展起來,從一個以農業為主的國家發展成工業國家後,人們是否會感到失落?
許多越南人經常回到家鄉,然後再返回城市去工作。根據2009年的人口普查結果,8580萬人中有70.4%的人生活在農村,占了絕大多數;剩下的29.6%人口為城鎮人口。當從農村轉移到城市的現象越來越普遍時,城市與農村的差别也越來越模糊了。更具體一點,許多研究人員稱越南是一個“遷徙的國家”。盡管大部分人都住在農村裡面,但是根據美國中央情報局Facebook數據顯示,農村地區的生産總值占比正逐漸縮小,從2000年的25%縮小到2009年的21%。工業生産總值目前已經占全國國民生産總值的40%以上。為什麼人們要應對這種緊張和矛盾?為什麼人們要花費其一生去尋找回到故鄉的路?
《一個農民的日記》之三關于水稻的夢
在2010年10月的一次個人作品展上,潘坦光探讨了城市與農村的隔離問題及越南社會經濟快速轉變的問題。他通過一些裝置、大幅彩色照片及一部影片,探讨了農村的主體性。潘坦光出生于平定省一個務農為主的村莊裡面,他目前在西貢工作和生活—他是城市與農村界限逐漸模糊的一個具體的例子。在農村内外,城市及農村依次成為創作的原型,它既有現代性又有傳統性。農村的存在帶有神話的色彩。在以前的宣傳中,農村生活體現了共産主義關于勞動、平等及生産的理想。對于家鄉的田野,潘坦光是這樣寫的:
我出生于家鄉的田野上,我血管裡流淌的是農民的血液,但城市是我選擇生活的地方。我知道有許許多多的人在取得了一定的社會地位之後就努力與自己的出身劃清界限。我覺得那是一出悲劇。我們的一輩子都在不停的努力取得某種結果,成為某一種人,或達到某一個目的。你可以說這種努力是為了超越自我,為了排除某些“落後”因素的影響并向前看。但是在這之後,我們是不是真的感到更加幸福與安甯了?《一個農民的日記》之四
《一個農民的日記》之五
《一個農民的日記》之六
《一個農民的日記》之八“超越自我”的努力也可以與越南的“向前看”發展聯系起來。潘坦光并沒有對發展的重要性進行表述,他着重批判的是每個人或者整個社會排除“落後的影響”的努力。是否落後,還要在一定的社會與文化背景下來看。他對現代主義的一些偏見提出了挑戰。越南在經過長期的談判後終于成功加入世界貿易組織标志着越南正式加入經濟的“全球化”進程。1986年的經濟革新政策把越南推向了市場經濟的新紀元,随之而來的還有不平等與勞動剝削。在全球經濟發展的大潮下,越南快速發展,毫不留戀曾經經曆的窮困與生靈塗炭。如果城市是将來,那麼農村就是過去。
“故鄉”這個詞既用來指一個人長大的地方,也包含了他的家鄉的意思。從廣義語言學上看,這個詞還可以用來形容落後、發展緩慢的地方或鄉野之地。潘坦光說得更加明白:“實際上,在每個越南人的心靈深處,從政府到人民,無論是在文化上還是政治上,農民都被看作是二等公民,居于次要地位。”農民既被拔高同時又被看低,既被看作是國家的棟梁,又被看作是國家的負擔。
潘坦光說:“我希望描寫一位農民的一生,他們從出生到死亡都沒有對現代生活産生過影響。”盡管被認為是沒那麼重要的一部分,但是越南的農民們對正在現代化過程中的越南産生着深遠的影響。農業合作社的解體标志着越南完成向市場經濟的轉變。從1990年到2005年,越南的糧食産量幾乎翻了一番。越南從一個要進口糧食的國家轉變成世界最大的胡椒出口國、世界第二大大米和咖啡出口國。農村生産力也大大推動了其他經濟成分的發展。盡管越南的經濟有着突破性的發展并出現了中産階級,貧富兩極分化仍然繼續擴大。《一個農民的日記》之七在這裡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中國,中國是目前世界上城鎮人口最多的國家。根據中國社會科學院的統計,中國的46%(6.2億)人口在城市生活。盡管中産階級人數正以爆發性的速度增長着,但是中國的城鎮與農村人口的收入差距正在加大并且達到了1978年經濟政策松綁32年來的最高點。根據《洛杉矶時報》的報道,中國目前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并且是世界第三大奢侈品消費國。但是,根據聯合國開發計劃署2009年人口發展報告,有36.3%的中國人生活貧困,每天的生活費未達到2美元。2億中國農民離開家鄉到城市尋找就業機會,但是在近幾年,許多人由于失業已經返回家鄉(中央情報局)。中國農業部部長宋洪元表示:“國家的所有資源都日益集中到城市中而不是用于發展農村地區,我擔心(城市與農村)人口的收入差距會越來越大”(根據中國經濟雜志報道)。可以想象,當越南的城市越來越大,将來是否會遇到中國現在的不平等現象?《一個農民的日記》之九
《一個農民的日記》之十
《一個農民的日記》之十一
《一個農民的日記》之十二泥漿之情
潘坦光有一系列攝影作品專門拍攝了他家鄉的人群:有些光着身子,有些身上滿是泥漿;幾個男性光着身子,隻戴着保險帽并穿着褲子,或幾個婦女穿着白色的汗衫。垃圾袋及米袋套在了身上。他們的臉部、眼睛及農具都朝天上看着,像是在尋求救助或解脫。所有的一切都暗指着什麼。這是傑夫沃爾(JeffWall)、張洹、PipoNguyenDuy及高利·克魯德遜(GregoryCrewdson)等印象派攝影藝術家們按傳統的手法拍攝的作品。在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構圖中,農民們拱肩縮背,身上粘滿了泥漿。就連鏡頭上也粘着泥漿。我突然想到一個關于龐培古城的傳說,市民突然間被固結,并深埋在火山灰下。或者想到中國傳說陰間的那些雕像,瞪着眼睛,好像能夠看穿空間與時間,就像是沉默的人證一樣。潘坦光家鄉的人們變成了泥漿像,成為了祭祀時的紙人。潘坦光寫道:“泥漿隻是臨時的外殼,它并不是永遠存在的。家鄉的人們,無論是誰,都很難隐藏本性及他出生于斯長大于斯的地方的特色。當我真正成為自己的時候,我仍然希望用自己的鄉音來說話。”這種說法也許帶有一定的浪漫主義色彩,但是這也是越南人原本的想法。家鄉鑄就了我們的價值觀和世界觀。潘坦光談到了當他轉到繁華的城市來生活時的心理變化情況。美國人有句俗語說:“可以把年輕人從故鄉分離出去,但不能把故鄉從年輕人心裡分離出去”。
通過基礎設施的改善,農村的生活本質正在慢慢發生改變。農業用地被收回,轉用于其他目的,而農民得到補償性的金額。從前許多農村地區正城鎮化,成為大城市的衛星城。河内迅速擴張,有人還認為它将會成為世界上最大的首都。西貢也正緊随其後。在岘港、頭頓等度假旅遊區正出現許多建築工程,越南正發生巨大的變化,讓人難以認出來。
一幅超現實攝影作品描寫了一排懷孕的婦女正在一間房裡面排着隊,在她們不同顔色的衣服外面披着一件白色的披風。這些白色披風在肚子的位置都鑽了一個圓形的洞,看起來像是實驗室裡面穿的外套或醫院裡面的病号服。這樣的服裝讓我們産生了聯想:失敗的科學試驗,産科病房,甚至想到天線寶寶,這個專為幼兒準備的知名動畫人物。在白色披風的下面,她們穿着越南常見的花花綠綠的衣服。藝術家寫道:“所有這些婦女都對她們沒有出生的寶寶有着最美好的願望,就像我的母親、我的妻子及所有各個時代的婦女一樣。我在她們的披風上挖一個像電視一樣的洞,我想說的是她們的希望也是每個人靈魂深處的希望”。這些婦女的臉上呈現出希望以及擔憂。電視一樣的洞、醫院裡面的不安的氛圍及她們向上看的眼神都表露出她們不安的狀态。
潘坦光所拍攝的家鄉的人們的作品并不是人們想看到的東西。它們不像國家地理雜志上刊登的相片那麼雄壯。從某個角度看,它們就像是藝術家本人或越南的自拍照,從一個局内人但同時也是一個局外人的角度來拍。在潘坦光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他最直接的感受,因為他把家鄉的田野看作是其本身。盡管如此,潘坦光批判性的目光讓他并沒有弘揚和包容家鄉田野的一切東西。對于他來說,無論是農村還是城市的空間都正發生着巨大的改變,從體質到精神上都是如此。它們反映了人們的心靈狀态,以及國家的政策。
在傳統與現代、城市與農村之間,還存在許許多多的矛盾。為什麼有些人一生隻為尋找回到家鄉的路?在這條城市與農村的中轉道路上,丢失了多少東西,或在轉移中弄丢了它原本的目的。
《一個農民的日記》之十三
作者簡介
潘坦光(PhanThanhQuang),1976年出生于越南平定省,目前工作并生活在胡志明市。他的創作實踐以攝影為主要載體,并以其帶有批判性的幽默感着意探讨當代越南社會中存在的政治沖突與文化矛盾。在以藝術家身份進行創作之前,潘坦光曾在《福布斯》《越南經濟時報》等知名媒體擔任新聞攝影記者長達十餘年。
責任編輯/楊夢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