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皇太一圖,1954年10月。此圖定格于《楚辭·九歌·東皇太一》中“揚兮拊鼓,疏緩節兮安歌,陳竽瑟兮浩倡。靈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滿堂。五音紛兮繁會,君欣欣兮樂康”句。(上圖)
秋風吹下紅雨來,1962年6月23日,題畫詩句。(左圖)詩意畫是以筆墨鋪陳圖像的文學作品的無聲演出,是畫家解讀詩章之後再現詩意的成果,再加上題詩則更是對圖像文本的進一步闡發。杜牧《山行》詩意圖,1940年代。詩雲: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所謂“詩意畫”,是以詩文為題材表達詩文内涵的繪畫,除了描繪文學作品的内容,還須闡發其主題與意趣,以達畫中物象與詩文意境交融的效果。在中國,“詩意畫”創作有着悠久的傳統。東漢桓帝時,劉褒取材《詩經》中的詩篇所作之《雲漢圖》和《北風圖》,是詩意畫創作較早的例子。《雲漢圖》取自《大雅·雲漢》,記叙周宣王憂國憂民,即位之初便與百姓共體時艱、禳旱祈雨的場景;《北風圖》描寫《邶風·北風》所叙衛國人民為逃避亂政而相偕出走的情景。《曆代名畫記》記載劉褒《雲漢圖》,說“人見之覺熱”;《北風圖》,說“人見之覺涼”。可見,其圖畫具有相當的藝術感染力。唐宋以來,詩意畫創作興盛不衰,特别是北宋徽宗朝畫院以詩意畫為遴選畫士的甄試科目,從制度層面肯定了詩意畫的創作意義,充分體現出古代“詩畫一律”的文藝傳統。
通常,“詩意畫”的表現方式依畫家選擇和诠解詩文的角度有所不同,或描繪詩文全部的内容,将其要旨具象化;或摘取詩文短句,以詩眼統攝全篇;或緣情而發,依于詩文而又别開新意,以整體之情境氛圍烘托詩文内涵,雖是以表達詩文内涵為目的,但是畫家的巧妙營造,往往可能使畫面更添意趣,為詩文所不及,可謂之畫龍點睛。所以,詩意畫是以筆墨鋪陳圖像的文學作品的無聲演出,是畫家解讀詩章之後再現詩意的成果,再加上題詩則更是對圖像文本的進一步闡發。
傅抱石先生屬于“天才型”的畫家,他以一種飽含激情的詩意來繪畫,有一種不可一世的氣概。他的性情,使他的作品洋溢出的詩意格外濃烈。真正的詩意是對生命和自然有一種強烈的感應,對生命與自然的深刻認識,經過提高和精煉而獲得一種美的律動。盡管傅抱石很少寫詩,但有着詩人一樣激情的他多次強調畫家與詩人合一的重要性。在他看來:“山水畫家應該是詩人,同時要具備科學知識,但重要的是做個詩人。”1942年10月,傅抱石在其畫展自序中表達了對詩畫關系的獨特見解:“我認為一幅畫應該像一首詩,一阕歌,或一篇美的散文。因此,畫一幅畫就應該像作一首詩、唱一阕歌,或做一篇散文。”所以,他有意識地選擇表現前人詩意,希冀通過向山水畫中注入某種情節、某種情感的方式,給程式化的傳統山水畫注入新的活力。
在傅抱石一生創作的繪畫作品中,以詩人和詩詞内容入畫的占有很大的比例。他将自己作品的題材來源分為四類,其中有一類就是“構寫前人的詩,将詩的意境移入畫面”,如以屈原、陶淵明、李白、杜甫、白居易、蘇轼、辛棄疾等古代詩人的詩詞為題材創作了許多作品,完成了給古代先賢的精神構圖。除了唐宋詩詞,傅抱石因折服于其人其藝,還喜歡以清代畫家石濤的題畫詩入畫,經常創作以石濤及其詩作為題的作品,沉醉于石濤的藝術情境。
屈原像,1940年代。
構繪前人的詩,将詩的意境移入畫面
屈原系列:時代的印記
1942年,郭沫若完成五幕曆史劇《屈原》的創作,在重慶國泰戲院公演,引起強烈反響。同時,郭沫若又完成《屈原研究》論著,并将《離騷》譯成白話文。出于對屈原愛國精神的認同,傅抱石在當年夏天創作了《屈原像》。他根據郭沫若的屈原生平考證,緊扣《楚辭·漁父》詩句“屈原既放,遊于江潭,行吟澤畔,顔色憔悴,形容枯槁”來作畫,刻畫了屈原投江前瞬間的生動形象,将屈原赤忱憂國、心系蒼生的憂患意識、超凡脫俗的浪漫風度完全呈現在觀者面前。此畫寫出屈原身着長袍,腰佩寶劍,蓄發長髯,面龐清癯,神情悲凝,緩步行吟于澤畔,思緒萬千,右手正欲抽劍之狀,顯現出一種“舉世皆濁我獨清、衆人皆醉我獨醒”的神情和氣概。《屈原像》在筆法上也繼承了明末清初著名畫家陳洪绶(1599~1652)的遺風,中鋒用筆,以圓潤、纖細的線條繪出,具有沉重的力量感,面部刻畫生動,頭發和胡須以散鋒重墨畫出,衣紋飄逸,背景“滄浪之水”以散鋒皴擦而成,呈迅速流逝之勢,從而以特定的時間、地點凸顯屈原投江的悲壯情懷。
1953年,全國各地舉辦屈原逝世2230周年紀念活動,郭沫若的《屈原賦今譯》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在相當程度上推動了屈原精神的傳播。傅抱石受到全國紀念屈原氣氛的感染,拟根據《屈原賦今譯》為來年即将舉辦的第二屆全國美術展覽會醞釀創作。1954年10月,他綜合曆代《九歌》圖像經過數月慘淡經營,以冊頁的形式将《九歌》文字加以圖繪,殚精竭慮地完成了《九歌》圖冊。《九歌》第一篇《東皇太一》中的東皇太一乃最高天神,屈原在詩中描繪了祭祀天神之場面,對天神的形象并無描述。傅抱石完全以自己的想象創造出娛神的華麗場面。在雲霧缭繞的天宮裡,美女伴着鼓瑟之聲翩翩起舞,長袖飄帶,靈活輕盈,東皇太乙繞臨殿堂,容顔安詳,三绺髭須,攏袖挾劍,靜聽下面對他的歌頌之聲。人物造型刻畫入微,粗筆揮掃成雲,呈現出飄浮之感。
屈原作品《湘夫人》,是傅抱石仕女畫的主要題材之一。他一生以此為題創作無數,或立軸、或冊頁、或扇面,深受人們的喜愛。傅抱石創作的湘夫人将畫面定格于屈原《九歌·湘夫人》所述之境:“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滿紙木葉随風飄灑,或近或遠,或聚或散,徐徐翻飛落下;一位典雅的女性,寬衣廣袖,裙裾飄舉,亭亭玉立,微步其間,娟秀的面龐上,柳眉、杏眼、櫻口,是古典的至美,那穿過落葉含情遠望的眼波,隐隐透出些許惆怅。就技法而言,人物線描流暢勁健,雙眸以淡墨輕勾,造就了透明清純的神采,落葉點綴灑脫淋漓,相互對照中愈顯精彩。
湘君,1950年代。此圖定格于《楚辭·九歌·湘君》中“望夫君兮未來,吹參差兮誰思?駕飛龍兮兆征,吾道兮洞庭。薜荔柏兮蕙綢,荪桡兮蘭旌。望涔陽兮極浦,橫大江兮揚靈。揚靈兮未極,女婵媛兮為餘太息。橫流涕兮潺,隐思君兮陫側”句。湘君傳說為堯之女、舜之妃,是湘水之神。傅抱石根據郭沫若的研究,将湘君理解為有情有義的人間女子形象,手執象征着愛情的香草杜若,亭亭玉立,望着遠方,在惆怅中等候心上人出現。此畫以工筆為之,造型豐滿,線條優美,設色淡雅,人物目光帶着淡淡的憂傷,其腳下坡岸以赭墨鋪色,趁濕勾線,簡練粗放,遠渚則以淡墨一抹即成,湖水不畫波紋,而以淡色渲染,顯得空曠而寂寞,恰當地烘托了湘君的情緒。
賈島《尋隐者不遇》詩意圖,1950年代。詩雲: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歸隐:淡泊與誇張共存
東晉陶淵明品性高潔,不為五鬥米而折腰,為曆代文人所敬仰,其人其詩文也成為後世畫家不斷描摹的對象。宋梁棟《淵明攜酒圖》有題詩雲:“淵明無心雲,才出便歸岫。東臯半頃秫,所種不常有。苦恨無酒錢,閑卻持杯手。今朝有一壺,攜之訪親友。惜無好事人,能消幾壺酒。區區謀一醉,豈望名不朽。閑吟籬下菊,自傳門前柳。試問劉寄奴,還識此人不。”傅抱石也經常創作淵明攜酒,構圖相近,有時以山林為背景,有時不着背景,抒發了主人公寄情于世外,追求平靜淡泊的願望,表達了濃郁的浪漫主義思想。本幅松枝自左上向下斜傾,淵明神清氣閑,信步而行,若有所思,身後童子背負酒壺緊随主人,畢恭畢敬,略施淡彩。人物造型近乎誇張,呈現出飄逸自然的意趣。色彩清淡率意,意境靜谧散淡。盡管着墨不多,卻能表現出主、仆的舉止心态,正是畫家的成功之處。
賈島《尋隐者不遇》詩雲:“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采用了寓問于答的手法,把尋訪不遇的焦急心情,描繪得淋漓盡緻。全詩以白雲比隐者的高潔,以蒼松喻隐者的風骨,遣詞通俗清麗,意繁筆簡,情深意切,白描淡雅,給人以無盡的遐想。傅抱石通過倒垂松枝和高士、童子一問一答圖像完成全詩的诠釋,畫面寥廓,意境悠遠。
張繼《楓橋夜泊》詩意圖,1940年代。詩雲: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左圖)淵明攜酒圖,1940年代。宋梁棟《淵明攜酒圖》鑒賞詩雲:淵明無心雲,才出便歸岫。東臯半頃秫,所種不常有。苦恨無酒錢,閑卻持杯手。今朝有一壺,攜之訪親友。惜無好事人,能消幾壺酒。區區謀一醉,豈望名不朽。閑吟籬下菊,自傳門前柳。試問劉寄奴,還識此人不。(右圖)
王維《渭城曲》詩意圖,1940年代。詩雲: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旅人:從東到西的地理空間
唐代張繼《楓橋夜泊》詩雲:“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全詩通過眼前景象的描繪,勾勒出一幅蕭疏凄清的秋夜旅人泊舟圖,旅人的心緒也蘊含其中。傅抱石通過圖像诠釋了這首七絕,以淺綠為主色調再現了詩中描繪的所有景物,寒霜、啼烏、江楓、漁火,夜色朦胧,楓影沉沉,霧氣茫茫,着重渲染出一個“愁”字,意境凄清冷幽,達到了詩畫的完美結合。
王維《渭城曲》詩雲:“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清晨細雨蒙蒙,濕潤了大地。客舍周邊,楊柳青青,随風搖曳。屋舍内,賓主兩人相互敬酒,依依惜别。盡管牛車已備,但因朋友之間的真摯感情難以割舍,離愁别緒湧在心頭而久久未發。傅抱石最初取以為圖,意在抒發與友人惜别之情感,後曾多次重繪,成為常畫的題材。傅抱石的王維詩意畫構思綿密,布局精巧,不僅要表現字面描寫的景象,更要表現出其背後隐含的意境。他擅長以對比的方法突出詩中境界,眼前新綠籠罩,沁人心脾,而想到友人一旦西出陽關,便是茫茫戈壁,漫天風沙,兩相比照,怎能不令人增添傷感情緒,而客舍的人物、西去的牛車,一靜一動,含蓄委婉地描繪出行将離别的動人一幕,突出主題。故宮博物院藏有一幅傅抱石的《王維〈渭城曲〉詩意圖》,為1940年代末所作,而此作卻為未完成稿。杜甫像,1959年12月31日。杜甫:詩之餘韻
詩聖杜甫一生落魄,對民間疾苦了解深切,對豪門權貴深惡痛絕,詩風沉郁蒼涼,有“詩史”之稱。1940年代,傅抱石常以杜甫詩句入畫,對杜甫其人其藝也有深切體會。1959年,傅抱石應成都杜甫草堂之邀創作《杜甫像》,特意以其《将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嚴鄭公五首之四》詩句“新松恨不高千尺,惡竹應須斬萬竿”的物象入畫,既表現杜甫詩意,還将詩人畫入圖中,詩畫精神貫通,兩者相得益彰。松林挺立,勁鋒直上,造成了高聳勃郁的氣勢。杜甫袖手立于新松林中,面目清癯,翹首仰視,神态剛毅,刻畫細緻逼真,眉宇間憂國憂民的無限焦慮和深切期盼的神情躍然紙上。特别是松樹的描繪值得一說,為了避免單調,畫家将松林分三層布置,近處僅畫樹梢兩枝,中景為重點,七八棵中突出三棵,遠景一片松林在朦胧中,雲霧環繞,層次分明,且有深度,并依濃淡、疏密、長短的不同排列,像一種節奏鮮明的樂曲,畫面變化多端而餘韻無窮。
《秋興》為大曆元年(766年)杜甫旅居夔州時所作,是八首蟬聯、結構嚴密、抒情深摯的一組七言律詩。此時,持續八年的安史之亂,至廣德元年(763年)始告結束,而吐蕃、回纥乘虛而入,藩鎮擁兵割據,戰亂時起,唐王朝難以複興了。嚴武去世,知交零落,杜甫在成都生活失去憑依,遂沿江東下滞留夔州,心境抑郁寂寞。《秋興》組詩融鑄了夔州蕭條的秋色,清凄的秋聲,以及詩人暮年多病的苦況,關心國家命運的深情,悲壯蒼涼,意境深闳。傅抱石作有杜甫《秋興》詩意多幅,主要定格于開篇“玉露凋傷楓樹林”、結尾“白頭吟望苦低垂”兩句,以圖像的方式诠釋杜甫的内心世界。火紅的樹林中,一文士獨立徘徊吟詩,顯得苦悶而孤寂,暮年漂泊之抑郁情形躍然紙上,情景交融,凄悲蒼涼的氣氛也被渲染了出來。此幅應作于1940年代末,雖為未完成稿,但大緻的畫面結構已經顯現,真實地展現出傅抱石的繪制過程,成為研究其創作的重要資料。杜甫《秋興》詩意圖,1940年代。此圖主要定格于“玉露凋傷楓樹林”“白頭吟望苦低垂”兩句。(上圖)國殇,1954年10月。此圖定格于《楚辭·九歌·國殇》中“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魂魄毅兮一作:子魂魄兮)”句。(下圖)
人人送酒不曾沽,1940年代。詩雲:人人送酒不須沽,終日松間系一壺。草聖欲成狂便發,真堪畫入醉僧圖。懷素醉書:瞬間的精神氛圍
懷素是唐代草聖,平生整日浸淫于草書研習,興之所至,往往解衣磐礴,帶醉而書。傅抱石十分喜歡這一題材,前後不下于畫過十幅,構圖大同小異,主要是背景有細微差異。傅抱石曾在《壬午畫展自序》中叙述了這一題材的來源:“還有的是前人已畫過的題材,原迹不傳,根據著錄參酌我自己若幹的意見而畫的。如《人人送酒不須沽》,這是寫懷素的故事,李公麟以下的畫家,常喜采取此題,有的名之曰‘醉僧圖’。醉僧圖和醉道圖的問題,從初唐起是畫史上一件不易清理的問題。我是根據安岐(1683~?,清代書畫鑒藏家)的《墨緣彙觀》和王世貞(1526~1590)的《弇州續稿》而寫的。因把懷素詩的第一句做題目。詩雲:‘人人送酒不須沽,終日松間系一壺。草聖欲成狂便發,真堪畫入醉僧圖。’”畫中懷素盤坐松石間,剛剛一陣狂飲,随手将酒壺擲挂松枝,醉眼微閉,神态專注,已進入忘我的狂書中。身旁書僮捧着酒壺,眼神茫然,似亦驚詫于草聖揮毫的神速。傅抱石運用對比的手法生動地刻畫了懷素耽于醉書的瞬間狀态,以淡墨粗筆掃寫松樹、芭蕉,以遊絲描勾畫人物,寥寥數筆而神态各異,用筆的對比更渲染出懷素醉書的精神氛圍。白居易《琵琶行》詩意圖,1940年代。此圖定格于《琵琶行》一詩中“浔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句。琵琶行:精微之處,可湊近細審
《琵琶行》是白居易的代表作,寫元和十一年(816年)秋,貶為江州司馬的白居易夜間送客,來到江頭聽見船中琵琶聲,問奏者為誰,答者言奏者本長安妓女,色衰後為商人之妻,夫君長旅,自己孤單寂寞,遂憶往昔而彈琵琶。琵琶女之遭遇觸動白居易的情懷,因作此詩。傅抱石畫《琵琶行》,有多種變體。此圖定格于“浔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一句,烏江邊樯桅升帆,客人即将啟程,忽聞琵琶,移船相近;琵琶女回眸,信手輕攏慢撚,詩人凝神傾聽,客人閉目袖手,滿面凄容,岸上送客者也陶醉其中,頗有“無聲勝有聲”之感。全幅以大筆淡墨揮寫樯楫帆影,以破筆點染古樹茂葉,對照之中,人物則細筆勒影,缜密卻不繁瑣,精細并非甜膩。特别是琵琶女的發髻先用幹筆焦墨絲皴取形,再用淡墨烘染,不僅增強了整幅作品墨色的對比度,而且以其形神的嚴謹反襯出景物揮寫的放達。所彈琵琶以硬毫勾線,細勁有力,精微之處,似可湊近細審。平沙落雁,1962年3月。詩雲:歲宴江空,風嚴水結。馮夷剪冰,飄飄灑雪。浩歌者誰?一蓬載月。獨釣寒潭,以寄清絕。平沙落雁:傳統題材别開生面
“平沙落雁”,自五代以來,一直是中國山水畫的傳統題材,取自北宋沈括《夢溪筆談》所記“潇湘八景”之一。北宋宋迪所畫《潇湘八景圖》,人謂“無聲詩”,詩僧惠洪曾為其圖各賦以詩,自稱“有聲畫”,以為對舉。書法家米芾見宋迪之作,即拍案叫絕,曾給每幅畫題詩,一時傳為佳話。其中《平沙落雁》有雲:“歲晏江空,風嚴水結。馮夷剪冰,飄飄灑雪。浩歌者誰?一篷載月。獨釣寒潭,以寄清絕。”無獨有偶,“平沙落雁”也是傅抱石用于抒情寫意之題材,畫此題材于1940年代突出人物,1950年代則重點在山水,以平遠法為之,多有繪制,表現方法特别精巧,無論構圖還是色彩皆不落俗套,别開生面。畫面十分簡潔,沒有高山大樹,隻是一片荒莽平沙,淡墨淡彩渲染,愈遠愈淡,若有若無,幾近幹涸的河流,向遠方蜿蜒而去,天水相接,缥缥缈缈;高士踞坐河埠,悠然撫琴,雁群上下翻飛,琴音飄渺,畫面寥廓,意境深遠。
帝王輕過眼,宇宙是何鄉:每次創作,心境方法都不同
這幅程邃詩意圖作于1940年代。明末清初的程邃(1607~1692)畫山水常用渴筆焦墨,沉郁蒼古,曾對傅抱石早年的繪畫有所影響。程邃遺留下僅有的一句詩:“帝王輕過眼,宇宙是何鄉。”傅抱石非常喜歡,為此曾多次創作。由于每次創作的地點、心境和方法都不同,作品産生了不同的效果。他在《壬戊重慶畫展自序》中寫道:“程穆倩僅有的遺句‘帝王輕過眼,宇宙是何鄉’,我也非常愛好,不知畫過多少次。總遇不到一幅令我十分滿意。展出的一幅是最近畫的,也是我認為勉可成立的一幅。我這種困難當然是我的技術和胸襟的不夠量,追不上自己想弋獲的目标。然亦可見寫前人詩句,欲避落窠臼,實不是容易的工作。”圖中江水平如鏡面,一葉輕舟泊岸倚灘,一文士頭枕在左手上,眼睑半掩,若有所思,船尾懸一漁竿,畫以疏簡散淡為宗,較好地表現出遠離塵嚣、優遊林下之心态。畫作中水岸和遠景岩壁皆用散鋒筆法,寥寥數筆,意境高妙,是一幅難得的小品佳作。
程邃詩意圖,1940年代。明末清初程邃(1607~1692)山水畫曾對傅抱石早年的繪畫有所影響。他遺留下來僅有的一句詩雲:帝王輕過眼,宇宙是何鄉。深入研究石濤:一生創作無數,精品疊出
石濤(1642~約1707,清代畫家、中國畫一代宗師)是山水畫壇影響巨大的人物,搜盡奇峰打草稿,大肆張揚自我,令後世畫家頂禮膜拜。傅抱石從美術史學的立場關注、研究這位開新世紀繪畫風氣的大師,自1934年以來筆耕不斷,在研究石濤的身世、生平方面做了大量深入的探究,于1941年完成《石濤上人年譜》,并收集整理石濤題畫詩稿,精心考訂,編成《大滌子題畫詩跋校補》。對石濤藝術與理論逐漸形成深刻的認識同時,傅抱石也将石濤之詩用繪畫形式作出完美的诠釋。
不辨泉聲抑雨聲,1962年8月。題畫詩句,有時則作:日日憑欄洗耳聽。不辨泉聲抑雨聲
“不辨泉聲抑雨聲”是石濤題畫詩句,是傅抱石畫水的經典性題材之一,有時則題為“日日憑欄洗耳聽”。此題材傅抱石一生創作無數,或為應酬,或為自娛,精品疊出。其所創“皴水法”“破筆點”和“掃雨法”盡現于同一畫畫,且富詩意和情調。也可見他常常以此遊戲筆墨、陶冶情性。潑墨寫意山水,運筆濕潤,用墨渾化,一氣呵成,妙在遠山虛現泉瀑水口,山泉噴薄而下,顯出雨後山泉噴湧,溪澗激流而下的景象。以右角瀑布、近景左側的流泉構成山洪爆發的瀉水系,中間隔以隐約之巨岩和茂林茅棚,水系時隐時現,或瀉水擊石,或煙雨蒸騰,或湍流奔湧,雨、霧、泉、水盡在筆下翻滾,揮灑自如,實是靈氣所緻。山石以淡墨塗抹,不見結構;遠瀑取其影,朦朦胧胧;近流映其光,銀波粼粼,勾擦飄逸,趁濕而灑。特别是近景用濃墨破筆點畫出巨石茂樹,徑直把前後的層次拉開,頓使通幅墨色鮮活透脫;寥寥數筆勾出草屋水榭,一位騷客倚欄眺望,瀑布打石的流泉中隐約傳來他吟誦的詩句。“聽雨”“觀泉”,一個奇妙的水世界。
“滿身蒼翠驚高風”是石濤題畫詩句,與“不辨泉聲抑雨聲”一樣,也是傅抱石畫水的經典性題材之一,是傅抱石晚年常畫的自娛題材,有時他還兩題互用,但大緻不出“聽泉”“觀瀑”之類。此為扇面小品,但氣勢與大幅無異。以右角瀑布、近景左側的瀑布構成瀉水系,輕勾淡染,時隐時現,不辨景物;近景以濃墨寫出巨大磐石,破筆點、散鋒皴交叉使用,恣肆随興,幾近占取畫幅大半,一雅士持杖直立,衣帶飄舉,似正陶醉于眼前的山光水色,畫面處處都透出濃濃的詩意。
秋風吹下紅雨來
“秋風吹下紅雨來”是石濤題畫詩句,是傅抱石常常遊戲筆墨、陶冶情性的題材之一。無論尺幅大小,傅抱石皆得心應手,駕馭自如。畫面往往寥寥數筆,構圖簡潔精練:一葉扁舟,老者端坐船頭,面前放一酒壺,背後置琴,俨然是一位以酒興琴趣自我陶醉的遁世高逸。舉臂撐杆的船夫擡頭眺望遠方,亦陶醉在這樣的風景裡。右上端用快筆作樹枝,紅葉點點,秋意深深。其他則不着一筆,一片空白,表現湖面的廣闊。風吹、船行、水流、枝動的動态感頃刻間被表現得淋漓盡緻。畫面空靈明朗,濃烈的詩意撲面而來。
滿身蒼翠驚高風,1962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