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最低處的巨大圓頂房子。奇妙之處在于無論你站在村子的什麼地方都能看到它。屋頂上的彩色幾何形圖案在陽光照射下,仿若鑲上一層金邊,色彩柔和。
村民Jürn的房子。他是最早創建村子的那批德國人之一,可謂是這裡元老級的人物了。
被遺忘的山村
2015年,我第一次來到馬塔芬内羅(Matavenero)這個坐落在西班牙北部偏遠山區的生态村。當眼前出現一片林木青蔥、溪水潺潺的景色,而空氣又遠比城市裡的要清新舒适得多的時候,對于為何那麼多人選擇“落戶”于此,我心裡隐隐覺得有了答案。
20世紀六十年代末期,随着西班牙西北部采礦業逐漸沒落,原本生活在馬塔芬内羅的居民紛紛離開。很長一段時間裡這裡人迹罕至,漸被世人遺忘。直到1989年,荒蕪了20多年之後,機緣巧合下一些德國人來到這裡。看着眼前荒草叢生、破敗不堪的景象,這些“開拓者”們決定安營紮寨,讓它重新成為宜居之地。
他們紛紛支起自己帶來的帳篷,挽起袖子開墾田地、搭建房屋、修葺道路、開挖河道。一場熱火朝天的大幹之後,村子漸漸有了變化,仿若重獲新生一般又聚集了人氣和活力。來自附近城鎮的安東尼。大概在6年前,他決定搬到馬塔芬内羅村,并從一個村民那買下了這所房子。後來,消息漸傳漸遠,吸引了越來越多急于逃離城市生活的人到此安家。他們來自歐洲不同的國家和地區,如同蝴蝶效應一般,這些人告訴家人、朋友,一傳十十傳百,世外之地的名聲不胫而走,接連不斷地迎來新的住戶。來到這的人,有着大緻相同的理由:他們試圖摒棄以往生活中的種種憂煩,嘗試開啟另一種陌生但全新的生活。現在,這裡大概有60個固定長住的居民,包括十幾個孩子。他們大部分是德國人、西班牙人、法國人和丹麥人。但無論是“後來者”還是在這裡生活已久的“土著居民”,他們的想法都是一緻的,希望與自然緊密相連,過一種自給自足,并能保持人與人之間良好關系的生活。
實際上在此之前,對于一直居住在城市的我來說,“生态村”或是“生态社區”的概念是陌生而又遙遠的。我是無意中從一個西班牙朋友那兒聽說,在西班牙當地有很多被遺棄的村子,因為出現越來越多向往過一種低碳而又獨立無擾的生活的人,使得這些頹敗的地方又得以恢複往日生機。而現今的西班牙,有着這種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數。他們在日複一日的高壓和快節奏中飽受困擾,内心越來越強烈地想要尋覓一方安靜之所、改變現狀。烏裡,他也是1989年創建村子的那批德國人之一。這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我開始關注這些生态社區,大量搜索和閱讀資料,而馬塔芬内羅村可以說是目前歐洲大大小小的生态村中一個較為典型的例子。在相關的圈子裡,它的名聲可是不小。
從拒絕到接受
馬塔芬内羅村地處西班牙一個獨立山谷中,遠離喧嚣,寂靜幽僻。記得當日,我穿過一大片森林,越過崎岖的山脈,徒步近三個小時才找到那裡。顯而易見,沒有四通八達的平坦大道,山路坎坷難行,就算是開着山地摩托車也着實要費一番功夫。我還發現,在馬塔芬内羅下邊的山谷還有一個叫作泊布諾(Poibueno)的生态村,這兩個地方相隔不遠,步行就可以抵達。
别看我現在拍到了那麼多的照片,其實一開始,這裡的村民對我還挺防備的,畢竟他們久居深山的一個理由就是避開很多煩雜瑣事,與外界不要有過多的接觸。而且大部分村民都有一個共性——不大喜歡拍照,更别提讓他們對着鏡頭擺什麼姿勢了。我在這裡待了一個月的時間,到村子各處去認識、了解這些村民,取得信任以及雙方友好溝通的過程其實不算容易。但我比較外向的個性讓我解決這種情況也不算太難。時間長了,就能看到情況慢慢有了變化。從一開始我連從包裡掏出相機的勇氣都沒有,到逐漸通過日常生活裡的一些互相幫助,以及參加他們的一些活動,比如篝火晚會之類的,我感覺大家慢慢都卸下了防備。到後來我們居然可以像熟識已久的朋友一樣無話不談了。對于我個人來說,那一段時間我也能感覺自己已然融入了當地的環境,“外來客”的陌生感漸漸淡去。時日漸久,當我再次提出拍攝的要求後,大家已經不再拒絕了,甚至還答應可以拍攝近距離的肖像照,這讓我既開心又感激。這所房子裡住着一位來自丹麥的年輕人。樓上是他的卧室,樓下則是用餐的地方。
在樹林掩映下的尖頂小房子。
自從搬到這裡,丹尼在工作和生活中尋得了一種久違的平衡,讓他倍感舒心自在。28歲的丹尼(Dani)是一位巴塞羅那的插畫師。對于他來說,安靜無擾的情況是作畫的最佳環境。2009年一個機緣巧合下,丹尼得知了馬塔芬内羅村,沒有太多猶豫,他就從一位要離開的房主那兒買下了一所房子。自從搬到這裡後,他還當上了一個業餘的養蜂人。每天早上,他會起來打理蜂箱和蜜蜂,下午就待在屋裡專心畫畫,晚上他會到山上跑跑步。丹尼和巴塞羅那的一家畫廊一直保持着合作關系,平時他就把畫放在那裡售賣。可以說,丹尼在工作與生活之間找到了一種平衡,既沒有放棄他熱愛的事情,又為自己尋到了一處心安的居所,現在無論是身體還是心态,丹尼覺得都越發舒心自在。
萊昂妮(Leoni)是土生土長的馬塔芬内羅村姑娘,長這麼大她隻離開過家鄉一次,去了柏林。在那裡生活一段時間後,她遇到了現在的丈夫,一年後兩人就攜手回到這裡,組建家庭,并動手修建了自己的房子。現在他們已經有了一個可愛的孩子,日子平淡幸福。
如今已年近60的Jürn是德國人,一頭白發,臉龐略有點滄桑但精神奕奕。當我問到為何會移居馬塔芬内羅村,他坦言當時的他越來越無法适應飛速發展的社會狀況,生活中的壓力讓他無法喘息。逐漸地,Jürn産生了逃離避世的念頭,并日益強烈。在他的期望中,自己的生活應該是與自然緊密相連的,他喜歡雙手輕撫大地的觸感,喜歡把腳浸入清涼的溪水。年輕時的Jürn就踏足過不少歐洲國家,也住過各式各樣的生态社區,權衡利弊後,在1989年,他選擇定居于此,一住就是20多年。
克萊奧,這個小姑娘從小就在村子裡長大。如今,這裡大概有11個孩子,和克萊奧一樣,他們的童年都是在青山綠水中度過。
一幅繪制着早期馬塔芬内羅村景象的圖畫,當時因為房屋還未建好,人們大多都還居住在圓錐形帳篷中。
沒錯,Jürn就是最早興建這個村子的那批德國人中的一個,算得上是馬塔芬内羅村的元老級人物了。所以,在村裡的很多地方,更确切地說是在很多器物上,比如工具、書本、甚至在樹幹上,你都能看見刻畫有Jürn的名字。顯而易見,他對于整個村子和這裡的居民,都意義非凡。即便他現在年紀大了,依舊活力無限。無論是村子裡組織聚會或是修建公共浴室等雜七雜八的事務,都少不了他熱情投入的身影。這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大家都對他敬愛有加了。
鄉野生活的簡單和挑戰
這裡幾乎每一戶人家中都有自己開墾的小花園,他們親手栽下各種植物、蔬菜瓜果,雖然面積不大,但大家都精心打理,畢竟自家的地能真正實現多勞多得。村子裡有一間小商店,平時售賣一些大米、果汁、新鮮的蔬菜還有煙草等。它的旁邊是一家面包店,每一周店裡都會專門烘烤一個大披薩。大概每隔一個星期,居民們要到離這裡最近的一個村子上的市場采購一些店裡沒有的生活必需品,如此循環。在這,所有從外面帶進來的東西都必須通過驢子或是馬車駝運,或者用那種獨輪手推車,當然如果你有足夠的自信,還可以選擇自己背上這些貨物走上三個小時的山路。馬塔芬内羅村姑娘萊昂妮,雖然離開過家鄉一段時間,但最終她還是選擇和丈夫回到這裡,結婚生子。
這所有些簡陋的房子裡住了3個16歲的年輕人,他們常在屋裡彈奏樂器,時不時會傳出陣陣樂聲。
村裡的工具房,裡邊放滿了各式各樣的工具供村民使用。
一般來說,很多人都會先在村裡待上至少一年的時間才決定是否定居于此,但尼古拉隻花了10個月時間就決定把家安在這。同時,他還是一位鳥類愛好者,每天都會花上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觀察這裡的鳥類活動。村裡唯一的電力提供來自可再生能源,所有的廢棄物都會回收進行再利用。這已經成為村民們心照不宣的習慣之一。生活在村子裡,很少有用到錢的地方。同樣一張紙币,如果做個記号,不出多時它可能就又轉回到你手裡了,而且還不止一次。這裡大多數的居民收入并不高,他們有的會在附近的城鎮當施工人員,但也并不是每個季度都有活兒幹;有的則是靠賣自己種的栗子等幹果或是一些手工制品來維持基本生活;還有的在暫未有收入來源時,繼續靠他們來這裡之前賣掉房子的那筆錢生活。
每周四,會舉行一次類似例會的活動,所有人都可以參加。開會的主要目的是讨論一下村子各項工作如何分配,力求做到意見統一。例如負責在小商店輪班、打掃村子的小路或是修剪樹木、搜集肥料以及去采購貨物等等,這些看似瑣碎但又不能忽略的小事,都需要在開會時分工明确。大家圍坐在一起,還會就村子的前景和日後的走向做出一些計劃。我待在那裡的那段時間,他們讨論最多的是村子是否還要向更多的人開放,抑或維持現狀。他們偶爾也會有分歧并為此争論不休,但沒關系,散會後他們又都嬉笑打鬧起來,畢竟每一個人都是真心實意地在為這塊賴以生存的土地認真考慮,貢獻一己之力。
村裡還有一所小學,說是學校,實際上隻有一間小房子。學校大概有兩三名老師,孩子們在這裡可以上數學課、學習寫字和閱讀,上課時間也不長,一天大約隻有四個小時,而且老師也不會留家庭作業。在這裡,也沒有醫生,隻有一位有一點醫學常識的村民,一些小病小傷的找他自然是沒問題,但如果有人不幸患重病或是負重傷,就隻能到附近别的村子去找醫生了。在這個玩具房裡,搜集了各式各樣的玩具。村裡的孩子們都能在這找到自己鐘愛的那一款。
來自法國的羅曼,他正坐在栗子樹上玩耍。在村子裡生活的這一個月時間,說長不長,但也不短,足以讓我發覺雖然人們可以把自己從紛繁複雜的現代社會中暫時解脫出來,但實際上在這青山綠水中生活并不容易,而且還将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從城市到田野山間,人要懂得怎樣以土地為生,也要變得更務實。種植莊稼蔬果等看似平常的小事,對此前從未接觸過的人來說并不見得是一件易事。
每逢冬天,這兒經常雨雪交加,時不時還會來一場冰雹。在這種惡劣天氣下,村子的交通常常中斷也就不足為奇了。但可别以為到天氣暖和了就會好轉,到夏天,你又會迎來另一種挑戰。天幹物燥的時候,附近的森林經常會發生火災,作為一個主要用石頭和木頭為修建房屋主要原材料的村子來說,更要處處小心謹慎,這些都是生活在自然界裡無法避免的生存威脅。自村子建成以來,每年都會發生種種自然災害,如何在天災來臨時求生、避免更大的損失和傷害也是作為一名“村民”必備的技能之一。
在自然中找到平靜
村裡的最低處有一棟巨大的圓頂房子,是近幾年才修建的。奇妙之處在于無論你站在村子的什麼地方都能看到它。上邊彩色的幾何形圖案在陽光照射下,仿若鑲了一層金邊,色彩柔和。老實說,我第一次看見就被牢牢地吸引了。因為在這塊平坦的山谷綠地中,它足夠大,也足夠獨特。我在這旁邊支了一個帳篷,雖然大家都很歡迎我到他們家裡去住,但我還是希望能夠有獨處的時間。村裡的瞭望塔。我常常坐在帳篷裡,望着這棟建築發呆,郁郁蔥蔥的山林将它包圍其中,隻此一座。但它可并沒有看上去那樣安靜,村裡常在這兒舉辦一些大型的聚會。那個時候,大家哼着歌、舉着酒杯,吃着用新鮮食材烹制的食物,歡樂的氣氛在靜谧的山谷中顯得格外鬧騰而又溫馨。
雖然我并未長住于此,但也會被這種氣氛所感染。每一個住在馬塔芬内羅村的人,在我心裡都是一名“勇者”,他們能夠遵循心中所思所想,在一個陌生之處開辟出一個新家,這種敢于讓夢想變為現實的行為讓我很是欽佩。但和他們不一樣,我是個“城市動物”,對于我來說,城市所帶給我的喧嚣并沒有困擾,相反我很享受這種熱鬧的感覺。和朋友們逛街看電影、到博物館或是圖書館待上一天,都是城市給我提供的便利,讓我越來越倚賴。而對于這些人來說,他們倚賴的卻是腳下的這片土地,每天嗅着山花野草的清新氣息,即便隻是待在簡易搭建的小房子裡,也能讓内心歸于平靜、滿足。對于他們,這裡便是最好的安居之所。凱文·凡納爾特(KevinFaingnaert)比利時紀實與人像攝影師,熱衷于發掘和拍攝一些鮮為人知的地方和人群。克裡斯蒂娜出生在馬塔芬内羅村附近另一個村子裡,後來他們全家搬到了這裡。别看她年紀小,村裡的公共花園和雜貨鋪都是她在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