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是人類在20世紀最重要的發明之一，其用畫面符号來結構故事，用可視的、動态的、單線的畫面語言來傳遞信息，讓叙事的媒介除了文字、圖表以外，還增加了畫面以及聲音等符号，具有不同于紙媒的獨特的本質屬性。電影作品中的畫面語言，有着與語言或文字相一緻的叙事功能，承擔着重要的叙事職責，而且因為其本身所特有的動态性和形象性，賦予了畫面語言更加豐富的叙事内涵。電影攝影中的畫面構圖主要有兩個重要功能：一為“形式美”，通過一種最佳的畫面結構形式，把外在的世界加以簡化和規範，喚起觀衆的觀看熱情。另一個則是“内容美”，構圖是為了傳遞創作者的主題思想，如果沒有承載一定的情感和主題，沒有傳情達意，表達創造者的思想感情，那無論多麼整齊規範、美輪美奂的畫面構圖，都會隻是流于形式，而失去自身的藝術價值。
随着影像技術手段的日新月異，在非線性編輯、視頻摳像合成、3D拍攝以及高清攝錄一體機、高清顯示屏等技術和手段一路高歌猛進的今天，電影作品中畫面構圖的“形式美”似乎越來越占據主流，大手筆、大制作、大場面的電影作品層出不窮，電影制作人以及觀影觀衆仿佛一味地陶醉于形式的出奇和誇張，使得電影作品的故事情節以及主題思想逐漸被忽略而顯得日益重複和蒼白，失去真正的美感。本文以2016年上映的電影《羅曼蒂克消亡史》為題，試從最基礎的構圖入手，将符号學的理論引入電影構圖的創作實踐中來，對構成影像的信息符号進行研究、對比和歸納，從符号的能指中找出其在影像叙事中的固定功能和所指。
一、揭示人物心理
電影作品歸根結底是人的作品，不隻是因為作品最後需要獲得觀衆的認可，還在于作品的故事内容一般以人物為主，通過對人物的性格特征、矛盾沖突、前途命運等的觀照和叙述，講述一定的故事，說明一定的道理，從而引起觀衆的理解和共鳴。在這個過程中，電影作品文學劇本的作用功不可沒，在文字語言的叙述和描寫的基礎上，一個規範合理的構圖同樣能夠起到揭示人物心理、塑造人物性格、描述人物形象的重要作用。
《羅曼蒂克消亡史》是導演程耳繼《邊境風雲》後的又一部力作，在片中，導演充分利用了各種電影鏡頭來揭示人物的心理，精湛的畫面構圖對人物心理的刻畫更是功不可沒。片中所表現出的種種看似不經意的真實感，不隻來源于演員精湛的表演，更來源于攝影師選擇了與人交流的視角相一緻的平角度構圖、自然的光影和色彩的使用等等。如電影開始時，由葛優扮演的陸先生在茶樓中調停罷工，罷工的領導者為了表明自己不是綁架工人的幕後操縱者，舉手發誓，可是整個過程中，他一直都處在陰影中，充分暗示了此人複雜的心理，也用鏡頭交代了這個人物的兩面性格。又如由章子怡扮演的小六因為偷情被大哥趕出上海時，在行車過程中，晃動不定的燈光讓小六的頭一會靠左一會靠右一會居中，由于車的颠簸，她所佩戴的櫻花耳墜不斷晃動，種種細節充分揭示了小六内心中的忐忑不安，其不知所措和恍惚不定的人物心理被充分展現出來，也暗示了其之後馬上要遭遇的悲慘命運。一個在亂世中孤獨無助的弱女子悲劇形象躍然于屏幕，觸動着每一個觀衆心底最柔軟的神經。
二、交待人物關系
對于人物關系或人物背景的交待，電影理論中有一種經典的“女仆擦桌子”法，比如經典的戲劇作品《雷雨》中，對涉及周魯兩家幾代人物的情感糾葛的交待，就是通過周樸園家中的傭人一邊打掃房間、一邊議論閑聊的時候告知觀衆的，這屬于人物表演或電影劇情方面的塑造。而在攝影的畫面構圖中，也可以很好地用影像語言的方式，通過演員特殊的站位和走向，告知觀衆電影人物之間特殊的關系。比如在不同的鏡頭中，一個人從左往右走，另一個人從右往左走，如果按照比較規範的構圖，就應該在接下來的鏡頭中，給出一個兩人相遇的場景，來完成整個人物關系的交待。如果在同一個畫面中，演員獨特的站位方式也能很好地交待清楚演員之間的關系，這種所指含義的建立，離不開能指符碼自身在人類長期的文明演進中積累的意義内涵，這會在無形中給觀衆特殊的心理暗示。比如在一張桌子中，位于主位的角色，自然會是比較重要和受尊敬的人物；而平行走路的兩個人，右邊的那個人自然是比較重要和需要受保護的，等等。當然，一些特殊的形狀和結構，因其自身與生俱來的特性，也會影響到以此形狀構圖的人物關系的交待，比如三角形構圖，最适于用來表現一個家庭之中的人物關系。
《羅曼蒂克消亡史》中，就充分利用了影像語言和簡單的構圖，非常清晰地交待清楚了作品中人物的關系以及電影故事的發展變化。陸先生、張先生等上海黑幫頭面人物與日本政客、軍人就成立東亞共榮銀行進行談判的過程中，雙方在電影畫面中形成了一個經典的人物構圖：陸先生坐在沙發中間，張先生坐在其下手，日方則隐于黑暗之中；當陸先生用手阻止張先生與日方勾結的時候，整個畫面都是陸先生大大的手掌，不僅暗示了他在上海一手遮天的地位，也隐喻了接下來将要發生的種種黑暗事件。
三、渲染環境氣氛
電影作品中除了人物的塑造以及故事情節的發生發展外，對于環境的刻畫和描寫也不容忽視。好的環境呈現能夠起到渲染氣氛、交待故事背景以及襯托人物性格的重要作用。而科學合理的構圖，不僅能夠在形式上給予環境以美感，同時，典型的構圖還能描繪典型的環境，為人物形象和特征的塑造服務。在對周圍環境進行構圖的過程中，按照人眼的視覺邏輯，一般用水平橫畫幅的構圖方式傳遞出穩定感和安甯感，而橫畫幅當中特殊的地平線所處的位置，又會傳達出不一樣的情緒氛圍。
電影《羅曼蒂克消亡史》開頭表現的就是大面積的上海都市樓群，但是卻隻有一條道路延伸至遠方。此外，片中還出現了大量表現美麗風景的空鏡頭，這些鏡頭基本出現在推動電影情節發展事件的前面，如小六被度部帶走的荒郊野外，罷工頭目被陸先生手下帶至郊外活埋，陸先生、小六尋找度部到日軍東南亞戰俘營等場景都運用了這些環境鏡頭，用美麗的環境來映襯政治動亂、戰争歲月中人性的可怕和可悲，程耳電影中那些甯靜且犀利的暴力美學在這種氛圍中被充分展示出來。
同時，程耳運用大量的俯拍鏡頭，以上帝的角度記錄着在當時那個動亂時代中，人的渺小無助，如陸先生全家被屠的慘狀、小六被帶離上海時孤寂的背影，都是利用這種鏡頭拍攝的，也說明了即使是曾經在上海呼風喚雨的黑幫老大，也不過是時代大變局中的小人物。
四、點明作品主題
形狀或符碼所具有的超越形狀本身的意象和内涵，在符号學的理論中，被歸因為是在人類長期的文明實踐中因生活經驗而至的約定俗成。在電影創作中，将此特殊的符号和形狀用于畫面的巧妙構圖之中，将會起到揭示主題、展現作品内涵的作用。
程耳不僅是有名的導演，同時也擅長攝影、編劇等，對畫面語言的駕馭可謂得心應手。《羅曼蒂克消亡史》中，女主角小六在被度部囚禁淩辱期間，始終處于畫面左側方框中，而度部則是屢次從右側出現。之後，度部在日軍進入上海後準備殺死小六卻最終放棄，此時導演給了一個頗有深意的鏡頭：小六癱倒在左側，但是以往處于右側位置的度部卻已經不在鏡頭中，小六随即向右沖出了囚禁自己的房子，觀衆也仿佛從電影的壓抑情緒中掙紮出來。這樣的鏡頭安排是頗有深意的，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由于從左到右的觀看習慣以及在人的視野中右邊物件顯得比左邊物件重的視覺經驗，會讓我們覺得從左到右的方向是前進的、希望的；反過來，從右到左的走向，則會傳遞出回歸感和挫敗感。可見，導演在表現這段劇情時，充分利用了鏡頭給予畫面的叙事功能，并在其中包含了大量符号學功能。整段劇情中，男女演員沒有一句台詞，隻是通過肢體表演來表現事态發展，而鏡頭的妥善運用使整段劇情的氣氛得以更加突出。
五、結語
電影作品中的畫面構圖，不僅起到簡化畫面、增加畫面美感的作用，相對于文字、圖表等簡單靜止的符号系統，影像語言的形象性和動态性更具有視覺心理學中的審美快感，通過日常經驗的積累，以及對畫面語言的系統認知，選擇科學合理的構圖，會讓電影作品在塑造人物形象、揭示人物心理、渲染環境氣氛方面發揮重要的作用，同時也會提升作品的藝術價值，讓電影作品的主題和意蘊得到深層次的拓展。
基金項目：2018年度廣西高校中青年教師基礎能力提升項目“跨媒介與多栖性—中國早期電影明星效應與傳播機制研究”課題成果，項目編号：2018KY0385
（作者單位：廣西藝術學院/責編：倪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