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5月,由雅克·貝漢執導的、尚未正式公映的紀錄片《微觀世界》在第49屆戛納電影節一炮而紅,榮獲技術大獎;1996年9月6日,《微觀世界》在瑞士正式上線,10個月之後,該片在中國香港上映發行。《微觀世界》制作成本為500萬瑞士法郎,折合3300萬人民币,大部分的制作經費用于人員勞務及實際拍攝過程中。
《微觀世界》首次使用微距拍攝聚焦自然界細小生物,将蔚為壯觀的昆蟲世界纖毫畢現。在《微觀世界》重新建構起的巨大天地裡,山川、江河、森林都充滿了詩情畫意。滑落在蜘蛛網的雨滴、吮吸露珠的七彩瓢蟲,以及戀愛的蝸牛和翩翩起舞的蝴蝶,微觀世界的一切構成了一首生命的贊美詩,一曲動人的交響樂。
與人類中心主義相對立,“和而不同”、“生生為易”的哲學觀更強調生命世界的終極關懷、生态整體的循環統一。在中國古典美學中,“和”是其核心文化,也是其内涵精髓。它不僅是古代先民關于原始自然、國家制度、藝術創作等諸多問題的理想境界,也是誕生于世紀之交的生态美學所推崇的最高美學形态。
在《微觀世界》中,任何一種生物都處于食物鍊的循環之中,自然生态的多樣和富饒以浪漫的方式洗滌觀衆的靈魂。《微觀世界》呈現的是一個周而複始的“巨人國”,面對四季更疊、時光變遷,動物界的強大與渺小也是一個相對的、“易”的變化過程。昆蟲的本色出演,盡管沒有台詞、沒有調度,但是導演卻影射出平靜、鬥争的人類社會。
《微觀世界》以颠覆的審美呈現了一個“和而不同”的美妙畫卷。蚊子、蜘蛛、螞蟻、毛毛蟲、瓢蟲等這些在人類社會不受歡迎的動物,在雅克·貝漢的攝影機下變得天真可愛。在湖泊水面跳華爾茲的瘧蚊、出場整齊的綠色毛毛蟲隊伍,還有奮力向前推糞球的屎殼郎……奇妙的動物世界因生命的多樣、身份的平等顯得如此恬靜美好。
震撼人心的《微觀世界》除了在視覺方面讓人過目不忘,在原聲配樂和主題曲創作方面也投入了創作者的大量心血。在73分鐘的影片中,共出現14首原創音樂。見表一。
表一《微觀世界》配樂曲目表作為電影的誕生地,法國也是孕育紀錄片的搖籃。在誕生的初期,關注現實、關注自然、關注生态探險一直是早期紀錄電影的主題。在生态中心主義席卷歐洲的浪潮中,法國紀錄片工作者創作出了諸多改寫電影曆史的精品佳作。在人類文明進程中,人與自然、人與環境、人與人之間産生的矛盾始終是人在生存過程中必須面臨的三大問題。而“和”在中國傳統生态美學視阈中指的是尊重自然,指宇宙中自然萬物的和諧統一,即儒家的“天人合一”。這種平衡協調發展,寓變化于整齊的狀态,不僅是萬物追求的美的最高法則,也是雅克·貝漢紀錄片的終極追求。
《遷徙的鳥》于2001年12月12日在法國、比利時同步上映,兩年後,在中國大陸地區上映發行。該片投資制作成本為4000多萬美元,折合2.6億人民币,共動用600多人承擔攝像任務,拍攝地涉及全球50多個國家和地區。在開篇解說詞中,雅克·貝漢深情地講述:“這是一個關于承諾的故事。”89分鐘的飛行僅僅圍繞“生存”、“遷徙”展開,呈現一幅氣勢磅礴、詩情畫意的生命故事。大千世界中的自然萬物雖然缤紛多彩、變幻莫測,但是建立在統一的基礎上的,為一個和諧共生的整體,即所謂“物有萬殊,事有萬變,統之以一”①。宇宙萬象生生不息的基礎也即在此。
《遷徙的鳥》榮獲第75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紀錄長片提名,該片渾然天成的聲音處理赢得了業内專家的一緻認可。取消長篇累牍的大段解說,用自然界的真實音響和原創配樂烘托情緒,詩意的留白創造了無限的遐想空間。近90分鐘的講述,除卻開篇僅有的解說之外,隻有候鳥展翅的鳴叫、洋流的嗚咽,适時而起的空靈交響與壯美的自然融為一體,譜寫出華美激昂的壯闊天地。
在《遷徙的鳥》中,無論是全景拍攝還是精準特寫,攝制組運用了大量的拟物鏡頭。在影片中涉及的諸多種類的鳥兒中,也采用了拟人的處理方法。《遷徙的鳥》以母子喂食的鏡頭開篇,受傷掉隊的候鳥會因環境污染、人類襲擊、動物蠶食等原因命喪旅途,飛越千山萬水,鳥群中的伴侶情、團隊情也在生生不息的運動中得以升華。
在雅克·貝漢的所有紀錄作品中,《海洋》無疑拔得頭籌。投資成本之高、拍攝時間之長、技術人員之精成就了生态紀錄電影領域的大片之最。見表二。
雅克·貝漢導演的紀錄電影《遷徙的鳥》
表二《海洋》的表現對象為海洋本身及海底生物,由于過度捕撈,人類社會正在将諸多物種推向滅絕的邊緣。海洋博物館中,面對孩子天真的提問,雅克·貝漢留給觀衆無限的警醒和深刻的反思。在複雜的海洋生物關系中,《海洋》從矽藻類起,拍攝、展示了一條完整的食物鍊。在第一章節“海洋生命”中,雅克·貝漢诠釋了富饒、壯闊的海洋溫床,海豚舞蹈、魚群嬉戲、鲸魚捕獵,不僅充分展示了弱肉強食的自然生态,也以生态整體視角全方位呈現了海洋的“和而不同”之美。《海洋》關于人與自然的關系的追求,在中國古典生态美學中也可找到本源。古代先民追求的審美理想是“天地之和”、“天人之和”、“天命之和”,即人與天地的融合諧律。《莊子·天道》有雲: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莊子》中的“與天和”指的是不違農時,日出而作,與宇宙自然保持諧律,與“天”同一。“與人和”即用公平、謙和的态度待人待己,順民心、撫民意,便自然得到百姓擁護,就會得到“人樂”。個體生命的生存隻是浩淼宇宙的短暫一瞬,陰陽相交的變化将生命的生存、生長彙聚為一個循環統一的整體。這也應該是海洋本來的面目。
《海洋》的犀利更在于無聲勝有聲的鏡頭。陰森恐怖的巨大漁網不僅打散了海豚群的歡快舞蹈,對生命個體更是緻命一擊。鏡頭并未呈現被剪去魚尾和魚鳍的鲨魚的最終結局,但是殷紅的鮮血和失去方向感一直下沉的鲨魚如同迷失自我的人類一樣,最終的命運可想而知。生命的輪回在中國傳統美學中也有諸多論述。在陰陽學說中,陽生陰,陰生陽,“和”協調陰陽,這就是“易”。而“和”也是天地之道的根本,是萬物生發的基本規律。周而複始、革故鼎新,“生”為“易”之根本,“和”乃“易”的終極追求。由此觀之,從中國生态美學角度,雅克·貝漢追求的海洋的“和”是崇高、美好、至善至美的,也是審美活動的理想目标。
堅韌的生命、人類的困境以及對未來的期望和反思,是雅克·貝漢在《海洋》中反映的生态觀照。在影片的結尾,雅克·貝漢反問:“人類難道真的是想要一個人造的自然環境嗎?”相對于筋疲力竭的大聲疾呼,表情凝重的反問卻更有力量。直到影片結束,雅克·貝漢都沒有給出明确的答案,但是每一位觀衆都在這段真實影像裡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答案。
雅克·貝漢把“和”作為生态紀錄片審美境界的理想追求,也将其蘊含的生态學、政治學、人類學的豐富内涵通俗化、實踐化。在社會矛盾、經濟矛盾、生态矛盾日益尖銳的當下,“和”文化不僅沒有淡出人們的視野,反而啟示人們不要再對自然進行掠奪性的開發,努力尋求人與自然萬物和諧共生的生存狀态,使天地呈現出“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欣欣向榮的“和”之美,生态紀錄作品也更加突顯其智慧的永恒性。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劃基金項目“中國原創性曲藝理論學術話語體系研究”的前期成果,項目批準号:16YJA751021
(作者單位:東北師範大學/責編:丁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