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情景喜劇及其叙事線索特點
情景喜劇（situationcomedy，簡稱sitcom）又譯作情境喜劇，是從美國翻譯過來的概念，中國導演英達将在美國已經非常成熟的situationcomedy引入國内時，将這種節目類型翻譯為情景喜劇，此後這一概念得到了廣泛的認可和接受。關于這一概念，著名電視學者苗棣就認為“從詞源和其本來意義上講，我認為譯成‘情境喜劇’較為正确”①，但他同時也承認“英達在引進這一類型的時候譯為‘情景喜劇’，問題也不大。”②西方電視學者明茲·拉瑞這樣界定情景喜劇：“這是一種半個小時長度的以情節為主的電視系列劇，劇中人物一成不變。也就是說，每個星期我們将在電視上見到生活在同樣場景中的同樣人物。劇集之間很少有聯系，一個故事将在半個小時之内結束。情景喜劇一般在現場觀衆之前拍攝完成。無論是用現場觀衆的笑聲或者是罐裝笑聲，情景喜劇的現場笑聲都使觀衆意識到他們在看一場喜劇。情景喜劇最重要的特征是它的循環式的叙事，出現矛盾、壓力、變化的威脅，但是最後矛盾解決，壓力消失，一切又回到開始時的狀态。根據喜劇理論，這種大團圓的結局是喜劇的主要組成部分。”③明茲·拉瑞的這一界定在西方被廣為引用，指出了這一電視節目類型的主要特征。雖然有一些情景喜劇放棄了背景笑聲（美國的《欲望都市》《不要激動》，國内的《武林外傳》等），也有一些時常超過了半小時（《辛菲爾德》《愛情公寓》等），但是，這些作品同樣被歸入情景喜劇當中。甚至某些單集時長幾分鐘的網絡喜劇短片（如《萬萬沒想到》等），也被歸入情景喜劇的範疇。
情景喜劇追求“高頻笑料”的訴求，使得它跟一般的影視劇在叙事線索方面的選擇方面有着很大的不同，尤其是當故事在不同叙事線索之間進行切換時，情景喜劇跟一般影視劇存在着顯著的差異。
首先，跟一般的影視劇比較起來，情景喜劇在情節線索間的轉換更為靈活自由。在一般影視劇中，在不同線索之間切換要恰當而且嚴謹，避免給觀衆造成混亂、跳躍之感，另外還要注意情緒上的承接，以免觀衆在不同線索中所體驗到的情緒彼此沖突、消解，弱化了劇情效果。但在情景喜劇中，相對而言就沒有這麼複雜，因為情景喜劇在故事性方面的要求比一般的影視劇相對較低，觀衆在觀看情景喜劇時，比較在意的是劇中是否有足夠的笑料，能不能讓人開懷一笑，他們通常并不期待看到一個曲折複雜的故事，因此在不同線索之間的轉換時也不必有過多顧忌，較之一般的影視劇更為靈活自由。在情景喜劇中，一般也不會有太大的情緒起伏，柏格森認為，情感是笑最大的敵人，現代心理學方面的研究也表明，同情和恐懼的情緒都會阻止笑的産生，觀衆在觀看情景喜劇時，被喚起的主要的情緒是愉快，有時還可能會有些溫馨和感動，但通常不會有強烈的悲傷、恐懼或痛苦等。因此，不同的線索之間基本沒有大起大落的情緒變化，在這些線索之間轉換時也較少需要考慮情緒因素。
其次，較之一般的影視劇，在情景喜劇中不同的情節線索之間的切換頻率更高。在《老友記》等情景喜劇中，一條故事線往往隻持續兩三分鐘，就切換到下一條線索，較為次要的線索甚至持續一分鐘都不到，隻是在劇集中稍微地穿插一下。這主要是因為情景喜劇中一集持續的時間通常隻有二十多分鐘，在這麼短的時間内同時展開幾條線索，不同線索之間的切換勢必會比較頻繁，在一般的影視劇中，這麼高頻率的切換會使得一條故事線被切割為許多小段，這就會造成叙事的碎片化，情緒展開也會不夠充分，讓觀衆看的時候感覺不夠酣暢。但在情景喜劇中，隻要每條線索都有豐富的笑料，不斷被激起的笑的愉悅會轉移觀衆的注意，使觀衆忽略頻繁的線索切換所帶來的突兀感。
再次，不同線索之間的關聯度不同。一般的情節劇裡不同的叙事線索之間往往有内在的關聯，這些線索之間總是或隐或顯地巧妙交織在一起，構成一個邏輯嚴密的整體，而在情景喜劇中，不同線索之間并沒有這種密切地關聯，兩個線索之間可以由一些簡單的因素聯系在一起，也可以沒有任何因果上的關聯，隻是分别展示幾個角色不同的故事，主要的判斷标準是另外一條線索是不是能夠帶來豐富的笑料，如果一條線索能夠不斷激發起觀衆的笑聲，那它的存在就是有意義的，甚至可以想方設法地把它穿插進去。例如情景喜劇中如果有六個角色，其中有三個參與了一件共同的事情，另外的兩個在做着另一件事，還有剩下的一個角色可能在做着跟前面幾個人都毫不相幹的事，分别展示他們的故事就有了三條不同的線索，貌似零散，但這種情況在情景喜劇中卻經常出現，其中較次要線索還很可能隻是同一種喜劇情境的不斷重複，比如他為了解決某一困境而反複嘗試不同的方法，而這些方法都滑稽可笑。由于在情景喜劇中觀衆對每一個角色都非常熟悉，因此也不會為這個角色的突然出場而感到突兀，當轉換到有關這個角色的情節時，觀衆一般都會自然而然地接受。另外，在情節劇中，故事的結尾處這些線索通常都會巧妙地串聯到一起，否則觀衆就會覺得故事講述得有些“沒頭沒尾”，而對于情景喜劇，觀衆對故事性的要求遠低于對情節劇的要求，不同故事線索可以巧妙地交叉到一起，也可以依然各自保持獨立，觀衆在開心地笑過之後，也不會苛求不同故事線索到最後是否巧妙地整合到一起。
二、中美情景喜劇叙事線索比較
在觀看美國情景喜劇（如《老友記》、《生活大爆炸》等）時，觀衆會發現，劇中常常有幾條情節線索同時推進，不同線索間的轉換頻繁而靈活，其中有一條是主要的故事線索，統領起這一集的故事，其他線索則時隐時現地穿插在故事當中，這些次要的線索有時跟主線難分伯仲，有時又極為簡單，可能隻是某一喜劇情境的一再重複。“多線索有效地構成了喜劇叙事的緊湊結構，也大大提升了喜劇性的生成機制—叙事的線索多，講故事的枝節多，喜劇因素方可以多層次、多方位發展。”④多線索叙事，是當今情境喜劇在全球範圍内的一個發展趨勢，西方的情景喜劇，到了90年代中後期，在結構上已偏向多線索、立體式表現。”⑤
中國情境喜劇長久以來則是單線索推進。《我愛我家》《閑人馬大姐》《候車大廳》《炊事班的故事》等都是如此，“中國情景喜劇在叙事結構上采用了西方20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經典情景喜劇時期的叙事模式，即古典叙事模式：在一個相對集中的時間、地點内，講述一個完整的故事；而且大多是以單線索講述故事，幾乎少有複線叙事。
在拍攝時所選取的場景空間方面，《老友記》《生活大爆炸》等美式情景喜劇已經不再局限于一個固定的室内空間，而是能在不同的場景之間靈活地切換，這為多線索叙事提供了前提，但《我愛我家》《候車大廳》等國産情景喜劇拍攝時主要的場景基本上在一兩個較為固定的場景空間内，人物不可能各自在一個角落做着他自己的事情從而構成一條獨立的線索，在這個狹小共享的空間内，幾個主要人物無法形成其獨立性，而隻能分享共同的空間參與着同一件事情，這樣自然會帶來單線叙事。近年出現的《愛情公寓》拍攝場景由室内拓展到了室外，内景的數量也有所增加，可以随着需要靈活地轉換，這樣就為多線索提供了可能，加之該劇在創作方法上有意學習、效仿國外比較成功的情景喜劇，在叙事線索方面也借鑒了目前國外較為通行的多線索的方式。
三、受衆期待視野與叙事線索
在叙事線索的選擇方面，中美情景喜劇之所以存在這種顯著的差異，跟東西方觀衆欣賞習慣的傳承和變遷有着密切關系。可以說，受衆的期待視野在一定程度上對情景喜劇叙事線索的選擇具有較大影響。
中國觀衆有着悠久的欣賞故事的傳統。無論是話本、小說，還是戲曲，通常都會為讀者或觀衆提供一個曲折動人的故事，當情景喜劇作為一種舶來品引入中國時，面對中國老百姓長久以來的欣賞習慣，必然會有所調适。中國觀衆在開懷一笑的同時，還會期待從情景喜劇裡面看到相對完整的故事。而在情景喜劇二十分鐘一集的容量中，如果再分成三四條線索，就很難講述一個曲折完整的故事，而如果線索相對單一，就能更為集中地講述一個完整的故事，這是中國情景喜劇長期以來采用單線叙事的一個重要原因。
因此，情景喜劇在選取單線索叙事還是多線索叙事的問題上，顯然受制于觀衆接受習慣的影響。在大多數中國觀衆依然熱衷欣賞故事的收視語境下，照搬當代美式情景喜劇多線索叙事的劇作方法，則可能會因為削弱了故事性而流失大量觀衆。國内各級頻道組電視劇的觀衆構成數據表明，45－54歲的中年人構成看電視劇的中流砥柱，在受教育程度上，初中學曆觀衆比例最高，而在職業上以退休為主的“無業”觀衆占有最高比例⑥，這部分觀衆的審美取向總體而言是相對保守的，而以收視率為主要衡量标準的電視劇産業必然要照顧大多數觀衆的訴求。在我國第一部情景喜劇《我愛我家》搬上銀屏之時，中國觀衆對這種新的樣式還非常陌生，《我愛我家》采用單線索叙事，講述更完整的故事也更符合觀衆的欣賞習慣。此後随着國産情景喜劇的不斷推出，加之網上各種國外最新情景喜劇的傳播，逐漸培育了大量的情景喜劇觀衆，也培育了這些觀衆更廣闊的視野和對情景喜劇新的欣賞習慣。因此，從觀衆接受的角度來看，現在采用多線索叙事的條件較之早先也變得可能。采用多線索叙事的《愛情公寓》正是處于這樣一種有利的環境中，才更容易為觀衆接受。
在以情節見長的影視劇中，多線索叙事的方法隻要運用恰當，并不會使故事顯得支離、淩亂。例如《越獄》《迷失》《犯罪心理》等美劇，多線索叙事同時進行，卻讓觀衆感覺情節更緊湊。但是，在情境喜劇中卻與此不同，采用多線索叙事時，往往會影響到劇集的故事性。因為在情景喜劇中，不同的故事線索之間通常沒有密切的内在聯系，不像在情節劇中，不同線索構成一個縱橫交織、邏輯嚴密的整體。情景喜劇在選用某一故事線索時，通常最主要的是看這條線索能否帶來豐富的笑料，如果它能帶來足夠的笑料，就可以作為一條故事線穿插進來。但也正是因為不同線索之間并沒有密切的内在關聯，故事在不同線索之間轉換時，就有可能會顯得支離、零散。因此，在情景喜劇叙事線索的選擇方面，就不能不考慮到受衆對于故事的需要，受制于他們的期待視野。
本論文系廣州市社科規劃項目“新媒體影視作品中粵語喜劇橋段的分布形态及區域心理圖式研究”研究成果，項目批準号：2017GZQN34
注釋：
①②苗棣：《成長的煩惱—情境喜劇在中國》，見曲春景主編：《中美電視劇比較研究》，上海三聯書店，2005年版，第20頁。
③呂曉志：《中美情境喜劇喜劇性比較研究》，中國電影出版社，2008年版，第6-7頁。
④同③，第91頁。⑤李智：《情景喜劇：時代景片前的淺笑人生》，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10年版，第71頁。
⑥張海潮、張華主編：《劇領天下—中外電視劇産業發展報告》，湖南文藝出版社，2011年版，第43頁。
（作者單位：廣州大學人文學院/責編：王軍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