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繞着葡萄,麻紮村人造就了一場葡萄盛宴——葡萄長廊、葡萄花紋、葡萄晾房、采葡萄的姑娘,還有葡萄酒,以及葡萄架下的歡歌勁舞……
“七聖人墓”是中國的第一大伊斯蘭教聖地,被稱為“中國的麥加”。按當地穆斯林的說法,到麥加朝聖前一定要先到吐峪溝麻紮朝聖。
水在土中穿行,綠色村莊在烈日下長存,峽谷中生長着最甜的葡萄,沙土中千年幹屍依然完美、鮮活……這些神話般的情節,都出現在吐魯番盆地的火焰山。這些最富特色的傳奇,寫在這片赤紅的大地上,經年不衰。
我從烈日熔金的火焰山經過,直奔涼爽宜人的吐峪溝大峽谷,來到吐魯番盆地的“葡萄天堂”——麻紮村。在維語中,“吐峪溝”意為“走不通”,事實上在過去很長時間裡,這裡确實走不通。直到20世紀80年代,政府修建了一條穿越火焰山的簡易公路,藏在深谷中的麻紮村才開始與外界有了聯系。
那時,人們驚訝地發現,這個古村已有1700多年曆史,是吐魯番最古老的維吾爾族村落,村裡保存着完好的生土建築群,被譽為“中國第一土莊”。優越的自然環境,讓這裡生長出世界上最甜的葡萄,葡萄長廊、葡萄花紋、葡萄晾房、采葡萄的姑娘,還有葡萄酒,以及葡萄架下的歡歌勁舞,火熱的“葡萄盛宴”讓人樂不思蜀。不但如此,這裡也堪稱中國西部最具神秘色彩的地方,在這裡能找到多種宗教的遺存:它是中國第一個伊斯蘭教聖地,号稱“中國的麥加”,還是佛教傳入中國的重要驿站,溝内岩壁上的千佛洞,是新疆著名的三大佛教石窟之一……
“中國第一土莊”獨特的“黃黏土文化”
走進麻紮村,土黃與翠綠這兩種色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土黃的是土坯房,各家土坯院落随意分布,由彎彎曲曲的土巷相連,房子頂部還有簡陋的土坯拱橋,從屋頂上可以互相串門。斑駁的土牆、深邃的巷道、錯落的晾房、參天的古樹,鱗次栉比,刻着時間的痕迹,顯得肅穆又神秘。而翠綠的,主要是葡萄架,偶爾有些桑樹。茂密的葡萄地漫山遍谷,山坡下、庭院上,葡萄藤蔓到處交織在木頭架子上,串串晶瑩的葡萄,飽滿圓潤,觸手可及。
我走進一座窯洞式的拱形平頂土坯房,主人白克力·達吾力笑容可掬地把我迎進客廳。他白須長髯,精神矍铄,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已106歲高齡,是麻紮村最年長的壽星。白克力老人說,他從小就住在這裡,一輩子以種葡萄、晾葡萄幹為生,家裡有3畝葡萄地,自己老了,老伴也去世了,葡萄園就交給兒子、兒媳管理。偶爾惦記葡萄的時候,他會慢慢走到地裡,澆澆水、拔拔草,和葡萄說說話。老人很健談,說沒有學好漢語是個遺憾,如果掌握了漢語,他就可以去更多的地方,可以和漢族朋友說說自己的心裡話。為此,他一直鼓勵兒孫要好好上學,将來走出峽谷,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
我問他長壽的秘訣,他笑着說:“我對飲食的要求很簡單,早上以馕為主,加一點葡萄幹和核桃等幹果;中午一般以拌面和抓飯為主;晚上會吃些涼拌菜、馕,有時會吃些加點青杏子的湯飯。節日期間會宰羊慶祝,現在我的牙齒大多數脫落了,吃肉有些費勁,但羊肉湯還是很滋補的美味……”
沿着溪流繼續前行,一位頭戴維吾爾族傳統花帽,說一口流利漢語的老人和善地招呼我進屋。走進寬敞的院子,我第一眼看到角落的葡萄架下有一張鋪着花氈的木床,瞬間就愛上了這裡——躺在床上,頭頂是翠綠的葡萄藤,串串珍珠般的葡萄伸手可及,感覺真是太好了!老人拿出一種紫紅色的醬汁請我喝,酸甜可口,非常奇妙,原來這是他采集桑葚釀制的。
同行的翻譯阿裡木告訴我,以黃黏土築造房屋,是麻紮村幾百年來的傳統,住在這樣的房子裡,冬暖夏涼,相當惬意。人們根據吐峪溝的自然環境,就地取材,采用砌、壘、挖、掏、拱、糊、搭等多種形式,以簡單的黃土,營建了一個又一個美麗家園。這種建築藝術在時間檢驗中不斷完善,形成了獨特的“黃黏土文化”。
世界上甜度最高的葡萄“翡翠天堂”裡的葡萄盛宴
随着麻紮村逐漸被外人所知,大批遊客紛至沓來,村裡的居民,特别是孩子,自然而然就成了遊客鏡頭中的模特,一些聰明的孩子,已經學會用漢語說“照相十塊”,他們的傳統裝束除了頭上的小花帽,已經完全漢化。中年人一邊慨歎古老的傳統漸漸消失,一邊享受着汽車、手機、電腦等現代科技帶來的便利。年輕人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渴望走得越遠越精彩。一些有投資意識的村民,則着手改造自己的庭院,建造家庭旅館和餐廳……
對于從未走出過村子的老人而言,這裡的生活安逸、恬靜,是幹熱盆地中的“翡翠天堂”。葡萄、杏子、桑葚、西瓜、甜瓜,一年四季水果不斷,他們在這裡出生,也将和祖先同葬在這裡,在葡萄架旁的墓地安息,等待着天國的召喚。
幹熱的吐峪溝素有“天然火牆”之稱,這裡的黃紅色土壤,最适宜種植無核白葡萄。如同一串串綠珍珠的無核白葡萄,是世界上甜度最高的葡萄。能長出這麼甜的葡萄,當然還要得益于天山雪水的澆灌,也與當地“早穿皮襖午穿紗,圍着火爐吃西瓜”的晝夜溫差有關。
圍繞着葡萄,麻紮村人造就了一場葡萄盛宴——葡萄長廊、葡萄花紋、葡萄晾房、采葡萄的姑娘,還有葡萄酒,以及葡萄架下的歡歌勁舞,都散發出一種甜澀而濃醇的香氣。在葡萄采摘節上,随着歌聲響起,維吾爾族姑娘伴着歡快的節奏,把美麗的裙幅旋成一朵綻開的花朵,真是“美人蓮步紅紗裙”!葡萄架下的筐子裡堆滿了各色的葡萄:晶瑩剔透的無核白,沉甸甸的馬奶子,紅彤彤的紅提,珠圓玉潤的紫葡萄,還有五彩葡萄……
那些飽滿多汁的果實在晾房裡等待着時間烈火的淬煉,一股股幹熱氣流從方形花孔湧進來,穿透葡萄的身體,其中的水分被烘幹,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短短的時間裡就變成了一枚皺巴巴的葡萄幹,而甜蜜卻沉澱在其中,難怪空氣中會隐隐浮動着甜蜜的氣息。
以葡萄為生的麻紮村人,上了年紀後都會稍微駝背。在葡萄架下,在葡萄晾房裡,不斷地仰起身子,再俯下,周而複始,年複一年,這些簡單的動作耗去了一個人強勁的一生。這謙卑的弧度,這種經過時間和勞作的雙重經曆,是時光賦予一個老人的全部資本。
七聖人墓和千佛洞多種宗教安然并立
依山傍水,河谷幽靜,如同世外桃源的麻紮村,就這樣在葡萄的甜蜜味道中,靜靜地走過了千年時光。一直以來,村民們仿佛是一群“高人”,在吐峪溝深處“避世修行”。然而我來到這裡才發現,其實在很久以前,就有外人來到村裡了,他們帶來了修行的方式,深深影響了維吾爾族同胞,那就是宗教信仰。
麻紮村堪稱“中國的伊斯蘭教聖地”,并有“中國的麥加”之稱。按當地穆斯林的說法,到麥加朝聖前,一定要先到吐峪溝裡的麻紮村朝聖。村裡最高的建築物,就是麻紮阿力地主麻寺,四根綠色的拱柱直插青天。清真寺不像佛教寺廟藏在深山之中,而是融合在村落民居之中,于是在土坯築造的低矮民居之間,這座高大的清真寺獨樹一幟,新月标志在穹形拱頂上閃閃發光。毋庸置疑,這座清真寺是整座古村的靈魂,是當地居民信仰的所在地。
除了清真寺外,麻紮村還有另一處重要的伊斯蘭教遺迹,那就是已有1300多年曆史的艾斯哈布·凱海夫麻紮(墳墓)。
傳說,穆罕默德的弟子、古也門國傳教士葉木乃哈等5人最早來中國傳教,進入桃花源般的吐峪溝後,遇見一個帶着狗的牧羊人。機緣巧合之下,葉木乃哈治好了牧羊人母親的病,最後還收他為弟子,牧羊人成為第一個信仰伊斯蘭教的中國人。他們一起在吐峪溝的山洞中修行、傳教,伊斯蘭教開始盛行起來。七人死後,被埋在吐峪溝的一個山洞裡,後人為了紀念他們,就把這裡作為吐峪溝麻紮,稱為“七聖人墓”。至今,這片墓地依然受到穆斯林的崇拜。為了求得七聖賢福祗,許多伊斯蘭教徒死後都葬于聖墓周圍,山坡上形成了一片穆斯林墓地。這些成片的麻紮聚集在一起,如同生前的聚會一般,死後也要結伴而行。
伊斯蘭教并不是麻紮村的唯一信仰。另一處古迹——千佛洞,見證了多種宗教在這裡安然并立的曆史,當年佛教徒和摩尼教徒沐浴在吐峪溝那金屬般的陽光下,在同一寺院修行,心存各自的彼岸,彼此尊重。
千佛洞古稱“丁谷寺”,是吐魯番地區建窟較早、保存早期壁畫較多的石窟。公元444年,沮渠安周在吐魯番稱王,他既是能征善戰的武士,也是虔心念佛的宗教信徒,用血刃、鐵蹄登上了“河西王”的寶座後,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河西走廊上大興佛寺、開鑿洞窟,最終在吐魯番高昌建立了北涼政權,随即在周邊尋找合适的地方開山鑿洞,後來選定了吐峪溝麻紮村附近。于是,他親自找人抄寫了《佛說菩薩經》,署名“大涼王大沮渠安周所供養”。
公元443~450年,是史料中記載的吐峪溝佛教最繁榮的時期,千佛洞被開鑿出來,還修建了許多佛教寺廟。根據敦煌莫高窟出土的唐代文獻《西州圖經》記載,當年的吐峪溝乃人間仙境,有随山勢展布的重重寺院,它們背依危峰,下臨清溪,四周綠樹掩映,佛寺、禅院密集,佛樂飄飄、煙火不斷、遊僧雲集,人行溝谷深處,難見日月。
走出麻紮村,我順着潺潺水流溯源而上,沿着陡峭的山路,一番辛苦,終于找到了千佛洞。但眼前的這些殘塌的洞窟斑斑斧迹、處處切痕,全然沒有《西州圖經》中記錄的盛景,它們殘破凋零的模樣,讓人不禁心生隐痛。
歲月是無情的。千佛洞自開鑿以來,一千多年間曆經了多次人為破壞和自然塌損。據考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壁畫如今都已損毀無存,隻有8個洞窟還殘留少量有回鹘文題記的壁畫。而原本莊嚴肅穆的彩塑佛像,也幾乎都是殘腿斷臂、缺鼻少眼。
19世紀初,德國探險家格倫維德爾和勒柯克來到吐魯番考察,他們當時還見到一座大型佛教廟宇,燕巢似地依附在峽谷岩壁上。而1916年發生的一場強烈地震,使整個廟宇堕入了峽谷,再也不見蹤影,當地關于佛教的一切記憶,隻剩下了千佛洞。
實際上,勒柯克道貌岸然,是一個對吐峪溝石窟侵擾次數最多的文化強盜。看到精美壁畫,他就使用割剝工具,刮走了最精美的部分,并在一間密室裡盜走滿滿兩麻袋文書,以及數量驚人的刺繡品。同樣,搜掠敦煌寶藏的英籍探險家斯坦因也沒放過吐峪溝,他先後兩次來吐峪溝“淘寶”,據說“找到了不少好看的壁畫和塑像殘片”……
麻紮村是新疆現存最古老的維吾爾族村落,至今保存着維吾爾族最古老的民俗風情,有“民俗活化石”之稱。村落中古老的生土建築,至今還閃爍着“黃粘土文化”的光芒,被命名為“中國曆史文化名村”。
麻紮村屬于火焰山以南氣候區,由于三面環山,地勢低下閉塞,這裡熱量極為豐富,日照充足,降水極少,氣候異常燥熱,是典型的火洲氣候。唐代詩人岑參所說的“赤焰燒虜雲,炎氛蒸塞空”,清人肖雄說的“火風一過,毛發欲焦”描寫的就是當地炎熱的氣候特點。
(上圖)圖為麻紮村民居。使用當地黃黏土蓋成的房子冬暖夏涼,炎炎夏日内部異常涼爽,跟外面火一樣的空氣比,簡直是兩個季節。
(上圖)葡萄在八月紛紛将自己豐美的果實展示給陽光濃烈的大地,一時間,整個村莊彌漫着一種葡萄氤氲的迷人氣息,那是一種愈漸愈濃的甜蜜味道。
(左右頁圖)圖為麻紮村民居建築景觀。村子掩映在白楊和桑樹之中,一條小河穿村而過,兩岸建着零散的民居,宏大的清真寺與雜亂的居室并立于溝谷。由于幹旱少雨,這些黃土建築至少可以使用數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