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徙,是指候鳥在繁衍地和越冬地之間進行規律性、長距離的往返移居,候鳥的這一舉動,是為了自身的生存和種族繁衍,然而近年來,在高額利潤的誘惑下,不法分子在候鳥的遷徙路上布下了“天羅地網”,使得這條遷徙路竟變成了血色不歸路……世界8大主要候鳥遷徙路線,有3條經過中國,入秋後,種類衆多的候鳥将在中國過境或越冬,其中不乏珍貴鳥類,左頁圖為日本歌鸲,右頁圖為小天鵝、中華秋沙鴨。2016年入秋以來,候鳥遷徙的大幕正式拉開,而不法分子展開的新一輪捕獵、殺戮也随之開始。
2016年國慶期間,在天津、唐山兩地出現了上萬米捕鳥網,五千多隻候鳥投入落網,死狀慘烈,場面觸目驚心。此消息一經曝出,立即引起軒然大波,國家林業局立即派出督導組前往上述地區,對野生動物保護工作進行現場督導……實際上,天津、唐山兩地驚現的鳥網,僅僅是不法分子針對候鳥布下“天羅地網”當中的冰山一角。
網海捕鳥候鳥遷徙的不歸路
2016年10月25日,東北野保協作中心志願者曹大宇趕到河北省保定市。幾天前,他在網上看到白洋澱内遍布捕鳥網的帖子,于是聯合幾名當地志願者,準備深入白洋澱中拆網。進入白洋澱沒多久,他們就在一片小樹林中,發現了遍地的鳥毛和剪斷的殘網,但鳥與捕鳥者都已不知去向。沿着泥濘的小道繼續深入,一個小時後,曹大宇在一條小河的對面,發現了一面幾百米長的鳥網,上面橫七豎八地挂着鳥類:有的鳥已經死亡,身體僵硬地倒挂在網上;有的則被細線死死地纏住了翅膀、脖子,奄奄一息,勒痕處滲出鮮血……曹大宇已經記不清這是2016年的第幾次拆網行動了,事實上,一到候鳥遷徙季,他們的拆網量便會陡然上升。
在全世界,候鳥有8條主要遷徙路線,其中3條經過中國,在中國形成了東、中、西三大遷徙通道:東線經過中國東部沿海省市,候鳥往返于美國阿拉斯加與澳大利亞之間;中部的遷徙路線起于西伯利亞,候鳥穿越中國中部,最後到達南亞等地;西線的候鳥則從蒙古國進入新疆,再翻越青藏高原,進入南亞次大陸。每到遷徙季節,數以億計的候鳥會沿固定路線往返于繁衍地與越冬地之間,而正是因為這樣的規律性,給候鳥招來了殺身之禍。
浙江省嘉興市海鹽縣地處杭州灣北部,轄區内集山、海、湖為一體,是中國候鳥遷徙東線上的重要停歇點,每到10月,候鳥将在海鹽縣秦山一帶短暫休息,再飛往幾十公裡外的錢塘江口,這裡本是候鳥遷徙途中的驿站,現在卻俨然變成了候鳥的埋葬場——每到遷徙季,秦山上遍布捕鳥網,因非法捕鳥網而傷亡的候鳥不計其數。每年,秦山核電站員工、相關監管部門工作人員、護鳥志願者都要多次進山拆除捕鳥網,但每次拆網都讓人心力交瘁,“舊網拆了,新網馬上就被安上,鳥網多得讓人失去信心……”一位志願者無奈地說。
然而,秦山隻是中國“網海捕鳥”的一個縮影,2016年國慶期間,護鳥志願者在天津、唐山兩地發現大片非法捕鳥區域,累計拆除捕鳥網兩萬餘米,解救活鳥近3000隻,但挂網而死的鳥則多達5000餘隻;2016年秋冬季節,“野鳥飛”環境保育志願者小組在上海周邊拆除鳥網約300張,據保守估計,每年在上海被捕殺的野生鳥類高達數十萬隻;2017年元旦前夕,四川遂甯森林公安在當地的聖鹭島、小河洲等地拆除捕鳥網超過1.3萬平方米……
據全國鳥類環志中心統計,從中國過境遷徙的候鳥種類占到了全世界的20%~25%,但其種群數量卻在不斷減少,以水鳥為例,超過50%的水鳥種群數量呈明顯減少趨勢,而非法捕獵就是造成這一結果最主要的原因之一。長期研究候鳥的湖南師範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鄧學建指出,捕殺鳥類危害極大,會破壞業已脆弱的生态環境,造成生态失衡,引發蝗蟲等災害。事實上,在自然界中,任何物種的異常變化都會對食物鍊産生連鎖反應,最終危及食物鍊頂端的人類。“非典的先例就說明,這種對生命的不尊重也會讓人類惹火上身。”鄧學建說。
曹大宇和隊友在白洋澱裡花了整整兩天的時間拆網,拆除的捕鳥網超過4000米,發現鳥類屍體1000多具,其中就有被稱為“鳥中熊貓”的震旦鴉雀,以及名列《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瀕危物種紅色名錄》的黃葦鳽、北紅尾鸲、紅喉歌鸲等鳥類。盡管曹大宇做足了心理準備,但看到眼前的場景,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面,他說:“它們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茫茫白洋澱,千米屠殺場,我們人類的文明都到哪裡去了?”
高額利潤職業捕鳥人的生意經
早在1989年3月1日,我國就開始施行《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以下簡稱《野保法》),其中明令禁止違法捕獵野生動物,而在《刑法》中也明确規定,對非法捕獵、殺害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的,将處以有期徒刑或拘役,并處罰金。盡管法律嚴厲,但現實是,捕鳥事件屢禁不止,甚至愈演愈烈。
“野鳥飛”環境保育志願者小組負責人朱維佳對本刊記者表示,人們不惜铤而走險捕鳥,是因為犯罪成本太低,而利潤豐厚。朱維佳介紹:捕鳥時,捕鳥者先将捕鳥網挂在竹竿上,再将竹竿插入濕地或山林中,“鳥被網住之後,越掙紮網纏得越緊,在1~2小時内,候鳥就會因為饑渴、窒息等原因死亡。”朱維佳說。鳥網的材質一般為尼龍線,這種材質耐腐蝕、抗氧化,使用壽命長達3~5年,每張網的平均售價約為七八元,相比出售候鳥的利潤,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在市場上,非法捕捉的野生鳥類通常有三個去向,第一是用于觀賞,第二是放生,第三則是流向餐桌,而每個去向背後都隐藏着高額的利潤。
全國大小城市遍布的花鳥市場,對籠養鳥的需求數量巨大,部分被捕的野生鳥類,将直接進入花鳥市場進行售賣,價格從幾十元到幾千元不等。而野鳥放生則是近幾年才興起的,但已有一條完整的産業鍊,吉林省野生動物保護協會副秘書長唐景文曾向媒體透露,鳥類放生者先向鳥販預訂鳥,鳥販“接單”後,便向捕鳥者“下單”,捕來的鳥再賣給放生者……而通常,一次購買放生鳥的數量巨大,有鳥販子稱,每年出售放生鳥的收入可達二三十萬元。至于流向餐桌,鳥販子常會收購上萬隻野生候鳥,通過激素催肥後,再将其悶死,褪毛後裝入冰櫃中,再銷往全國各地,通過層層轉手後,餐館出售的野鳥食品标價幾十到幾百元不等,某些珍貴鳥類的價格則會飙升到幾千元,甚至上萬元。
有村民算過一筆賬,一年種田的收入不過一千元左右,而在一個候鳥遷徙季捕鳥的收入則可多達萬元。據曹大宇介紹,常有候鳥遷徙通道附近的村民,在農閑時通過捕鳥貼補家用,他們的年紀多為五六十歲,法律意識淡薄,曹大宇說:“遇到這樣的人,我們通常以訓誡為主,給他們普及法律知識。”而危害更大的是職業捕鳥人,他們常配備專業捕鳥設備,并可跟随候鳥的遷徙路線進行移動,對于志願者來說,這樣的人也更加危險,曹大宇在拆網時,就曾碰到有捕鳥者提刀來恫吓他們,讓其馬上離開,最後在警察的幫助下,他們才全身而退。
護鳥困境難解的謎題
随着捕鳥事件不斷被公衆關注,民間湧現出了一大批公益組織,活躍在護鳥第一線。2013年1月8日,在中華社會救助基金會的支持下,“讓候鳥飛”公益基金正式啟動,計劃支持全國的護鳥志願者團隊開展日常鳥類巡護、鳥網清除、非法貿易舉報、傷鳥救助、環境教育宣傳等工作,目前在北京、上海、天津、九江等城市和地區,擁有30家護鳥公益機構、團隊,而全國各地已有幾十家觀鳥會,鳥類觀察者、鳥類攝影愛好者則多達數萬人。
“讓候鳥飛”執行長劉慧莉告訴本刊記者:“目前,我國大部分的野生動物執法體系仍停留在被動接受公衆舉報的階段,‘讓候鳥飛’的目标就是發展護鳥行動者,讓更多的人通過拆網和舉報,激活執法部門。”但對于現狀,劉慧莉仍有些無奈:“目前,人力還是太少,志願者分散在各地,甚至有些地方還沒有,激發帶動作用有限。”
除了人力,護鳥組織還面臨着一個難題——資金。目前,志願者護鳥活動的資金一般來源于志願者自身,曹大宇對本刊記者表示,從開始拆鳥網到現在,所有行動均為自費,為了護鳥,他的妻子孫萍已将嫁妝變賣,而曾經跟曹大宇一起護鳥的志願者也因為資金問題,最終選擇了退出。
鑒于現狀,劉慧莉說,治理獵捕候鳥的現象,不能完全依靠民間組織的行動,執法部門的執法應該常态化、主動化,對消費群體做革命性的宣導和執法。而“野鳥飛”環境保育志願者小組負責人朱維佳也表示,最理想的狀态應該是有關部門聯合起來,從源頭上打擊犯罪。“我們在一線拆網,其實是處于最末端,捕鳥者根本就不在乎,隻要還有高額利潤,就會有人頂風作案。”朱維佳說。
事實上,國家相關部門對于“網海捕鳥”的關注度并不低。在天津、唐山等地的捕鳥行為曝光後,國家林業局迅速在全國範圍内開展了為期40天的“清網行動”。2016年7月,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了新修訂的《野保法》,并于2017年1月1日起正式實施,其中明确禁止使用網捕等方法獵捕野生動物,禁止食用國家重點保護的野生動物,不當放生也将追究法律責任,此外,非法捕獵野鳥超過20隻,即便是常見的麻雀,也将獲刑,其處罰力度明顯加大,如此嚴格的新《野保法》,獲得了護鳥志願者們的一緻贊譽,并将其稱為“送給野生動物的新年禮物”,但與此同時,志願者也流露出了擔憂,“野鳥飛”環境保育志願者小組負責人朱維佳對本刊記者表示,法律是空前嚴格,但實際可操作性卻有待考量,“執法難、取證難,這是現實中不能忽略的問題。”朱維佳說。
(左右頁圖)由于鳥的數量龐大,一張網就可以造成很大危害,在全國很多地方,都有護鳥志願者進山巡護,拆除捕鳥網,并對受傷候鳥進行救治。非法捕鳥的區域多為地廣人稀的林子,執法部門進行巡查,需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而由于捕鳥工具的成本低廉,捕鳥者發現有動靜就能棄網而去,巡查後,就随時可以帶着捕鳥網卷土重來。朱維佳說,根本找不到人,更别說抓到證據進行刑拘了。
此外,非法捕鳥區域多出現在行政管轄的交界處,常為執法的盲點。在天津漢沽寨上街灑金坨村與唐山市豐南區澗河的交界處,就有一個非法捕鳥的重災區,由于曆史原因,這一帶的管轄邊界長期處于模糊狀态,在捕鳥事件曝光後,唐山市林業局的相關負責人曾對媒體表示,聯合執法的機制未建立,“人家天津是直轄市,我們(唐山)的級别低,不好跟人家直接談。”
民間護鳥組織希望執法部門能夠加大打擊力度,而相關政府主管部門的現實狀況卻是人力少、執法難,杜絕捕鳥似乎變成了一個難解的謎題,但“讓候鳥飛”執行長劉慧莉仍然樂觀,她表示,現在對捕鳥的關注越來越高,就是一個好現象,她說:“我們一直相信困難就是機會。”
面對拆不盡的捕鳥網、被挂候鳥的悲慘現狀,護鳥志願者們也有些無奈,他們希望有關部門能夠聯合起來,從根源上杜絕捕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