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順着山地緩坡消退的積雪邊沿盛開,猶如沙灘上自遠而近的逶迤海潮線,白色的後浪推動白色的前浪,在彼消此長中施施然綻放。
白番紅花,是番紅花的一種,著名又昂貴的藏紅花即是一種藥用番紅花。藥用的雌蕊柱頭,也應用于香料和染料。國内原産野生番紅花僅有新疆的白番紅花一種,說起來珍稀,但在北疆山地其實算早春的常見花種。它的白色花朵與藏紅花相似,不同的是,每朵花僅有一根白色的花柱,而非藏紅花的三根深色花柱。它的花柱并沒有作為藥物應用,所以少有人采摘,使得我年年得以奢侈地看到它在雪線邊密集盛放,将春的帷幕徐徐拉開。
在漫長的冬季裡,于百般枯寂之中,數着日子等待春光來臨,我最懷念的,就是最早開放的白番紅花。想起微風吹過時,繁星般的白花在山中早春掀起細細漣漪,等待的時光就格外的綿長而細密。無數次想象它開放時的景象。山上山下的積雪把陽光反射得四處發亮,刺得幾乎睜不開眼睛,攢了一個冬天的雪層開始松動、融化。在向陽的坡面上,厚達一兩米甚至更深的積雪一天天變薄,漸漸融化,吵醒了沉在冬夢裡的白番紅花。那時候它隻是一粒小小的球莖,包着一層細麻樣的膜衣。雪水汩汩而流,途經埋藏着無數番紅花球莖的土地,把那片緩坡變成了沼澤地。當冰冷的雪水從薄薄的麻衣滲透到番紅花的身體裡,中心的芽苞開始膨大,漸漸積蓄力量向上伸展。當太陽用它帶刺的光芒穿透濕潤的泥土,拂過番紅花的芽苞時,它再也忍不住鑽出土壤,接受陽光和雪水的洗禮。
自然裡所有的新生事物都妙不可言,白番紅花也不例外。
瞧,它呈現出尊貴典雅的金黃色,一束金色的細葉一邊向上生長一邊打開,露出中間纖細的花莖。它們似乎一起默念着:要有光!于是,迎着山坡上多刺的陽光,淡紫色的花莖在風裡輕輕搖動,綻放出皎潔的花朵。白番紅花開的真的太着急了!甚至,細條的葉子都來不及發生光合作用制造葉綠素。剛剛褪去“雪衣”露出真容的山地草場一片枯黃,旁邊仍然是大面積的積雪,層層疊疊的群山看上去像是吳冠中風格的油畫,一團雪白一團枯黃交替點彩。一朵朵白色的番紅花像星星一樣灑開在雪剛化開的山坡上,像夏夜銀河系中的星星一樣閃爍。白番紅花是我觀察到的巴爾魯克山地最早的開花植物,是名副其實的春之使者。等滿山坡開滿白色番紅花以後,其他的開花使者才接踵登台,頂冰花、延胡索、毛茛、繡線菊、郁金香、貝母、碩萼報春、櫻桃李,一朵朵一叢叢一樹樹次第開放,亂花迷眼。這著名的花朵其實個頭矮小,最多伸出地面10公分左右。細葉中間有一條白色棱線,在接受幾天陽光的照射之後會變成綠色。淡紫的豎紋從花莖延伸到花朵的背面。六片花瓣分兩輪拱籠着展開,露出淡黃的花柱和金色的花蕊。有時候因為溫度太低,瑩潤的花瓣會由于受凍而顯得晶瑩剔透。最早見到巴爾魯克山的白番紅花那兩年,似乎總是不太情願的樣子,耷拉着腦袋,花瓣也不欲展開。之後我才想明白,原來是因為陰天,沒有足夠的陽光,它就不樂意綻放。
早春進山時,白番紅花随處可見。車還在山間小路上奔跑,我就已經看到雪坡旁邊盈盈的白色花朵。有幾次,碰到進山看花遊玩的人抱怨沒花可看,隻好在厚厚的積雪上打鬧玩耍時,我卻踏過厚實的積雪,去看雪那邊成片成片的白色番紅花。春天之于每個人,其實待遇也是不一樣的,就看你有沒有一雙善于發現美的“慧眼”。白番紅花的花季從最早的四月中旬開始,能一直開到五月中旬。等番紅花葉子變綠草返青,其他野草也綠了,綠色草灘上密布着白色的小花朵,中間偶爾夾雜着更小的黃色頂冰花和紫色延胡索花,這樣的清新典雅于看花人而言是最大褒獎。我就愛白番紅花簡單明淨,卻蓄滿春天的蓬勃生氣以及欲放還收的生動。
白番紅花的花語為“芳醇”。我初看到時有些發愣,我熱愛各種野生的香草植物,諸如百裡香、鼠尾草、硬尖神香草,諸如五針松、爬地柏,當然也少不了聞花香嘗松針吃柏籽仁兒,品味微苦裡透出的清香。可是幾年來,我年年早春奔赴山中,看到了多得像星星一樣的白番紅花,竟然從沒想有過要嗅一嗅它的味道。大概見到它就已經内心喜悅如花開,所以再無它求。但是,即使這樣,我為什麼一直認為它又香又白呢?
略一想,我就找到了答案——白番紅花的味道就是春天的味道,春之味道當然是最宜人的芳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