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峽谷中的天山

時間:2024-10-29 11:14:29

天山行走至此,終于打開了自己。一條窄窄的峽谷,讓天上與人間隔空相望。使得我們早已習慣了平庸的内心,終于有了這次被拯救的歡悅,也就有了意料之外的抵達。

對烏魯木齊而言,天山大峽谷的名聲,就像是懸挂在首府胸前的金牌。而“國家級森林公園”“國家5A級旅遊景區”“國家級體育運動基地”“中國最美十大森林”等諸多王冠加冕其上,讓沒有到訪過的許多新疆人都心生愧疚,好像錯過此景,便會鑄成人生大過。當這些美輪美奂的言談,被多人用贊譽之詞,堆砌在我面前的時候,心生敬仰和心馳神往,用它衍生的羽翅,帶着我飛翔了。

第一次去天山大峽谷,面對壁立萬仞的巍峨,寫進瞳孔的驚歎和留在山谷的呼喊,是我們一群人統一的興奮表達。面對天山,面對億萬年練就的巋然和磅礴,讓你覺得,所有的壯美都有了最穩重的依靠。而與之相對稱的心情,卻洶湧起了最迫切的沸騰。雖然那次,我們隻在大峽谷進口的照壁山景區做了停留。蒼翠挺拔的雪嶺雲杉、綠草如茵的南山牧場、清涼甘冽的照壁山湖水以及倒映在湖水之中的藍天白雲,就足以支撐我們飛揚的情緒。一直覺得,美好的景緻不能僅靠眼睛來觀察,心的品味才入肌理。就像一道好菜,要閉上眼睛感知舌尖的氤氲。盡管是一次天山外圍的遊覽,卻讓我們更深的期待,有了可以支撐的空間。也讓這種期待,變得充實起來。

時隔兩年,再一次走進天山大峽谷。六月的陽光,在我眼裡明媚而清爽。通往南山的道路,開闊筆直。兩輛大轎子車,載着全國二十幾個省的百餘位散文家,浩浩蕩蕩,像是趕赴一場約會。是靜谧自然與浮躁内心的約會,是天山高潔與凡夫俗塵的約會,是純淨的湛藍過濾掉灰暗陰霾的約會。

烏魯木齊縣委常委、宣傳部長袁建華坐在第一排,不停地轉過身來,向全車作家介紹,2013年6月21日,中國境内天山的托木爾峰、喀拉峻-庫爾德甯、巴音布魯克、博格達4個片區以“新疆天山”名稱,成功申請成為世界自然遺産,成為中國第44處世界遺産。今天我們要看的不僅僅是新疆天山了,而是世界自然遺産,這也是新疆唯一的世界級自然遺産。随後他又詳細介紹了烏魯木齊縣的自然風光、民族風情、地域特色和經濟發展。這位雄健高大的新疆漢子,談到全縣的情況像談起自己的家常,有問必答,如數家珍。仿佛數據和典故就長在腦子裡,随時可以采摘出來。

車子沿着烏魯木齊縣闆房溝一路朝南。薄霧在山肩缭繞,雲杉自腳下密布。道路細成了大山的一道掌紋,行走在山腳下,即使仰視,依然望不見天山的巅峰。

沿着照壁山水庫向東走,右側山澗的溪流潺潺而下。道路忽然被整座山擋住了去路。山仿佛突然跳到了路中間,更像是打家劫舍的草莽英雄,手握松樹的利劍,向過往者讨要買路錢,讓我們的視線和思想無路可走。幾隻鷹,盤桓在天上,帶着神的暗示。所有的人都以為,到了天之盡頭。

絕處逢生不僅僅隻是人間才能創造的奇迹,在人與自然交往中,一定有着秘而不宣的内在原理。所以,當高聳的天山豁然裂開一條夾縫時,我們很容易就會想到天若有情之類的詩句。這是自絕望裡生出的一道雲梯,用以擺渡我們對這個世界的感恩。

建華常委說,我們現在開始深入天山腹地,天山大峽谷地處天山山脈中段,天格爾峰北麓,準噶爾盆地南緣。山勢雄聳、起伏多變。地形總體呈南高北低之勢,由南向北依次由暖溫帶、中溫帶、寒溫帶和寒帶組成鮮明的氣候帶譜,形成天山山脈最具代表性的地貌特征和生态系統。盡管建華常委的介紹是資料性的,但能在一次旅行中感受到四種氣候的變化,對于從内地來疆的作家們來說,依然難掩興奮的神情。目光比心情更加急切,許多雙眼睛已經緊緊貼在車窗上,向四周逡巡了。

面對兩側的萬丈壁仞,弱不禁風的道路,被擠壓成了一根線,線的上端是經過裁剪的藍天,在視線裡,風筝一樣飄忽不定。匍匐地面的路在山勢的托舉下,顯然想站起來,卻又被沉重的車輪,壓彎了腰。想站的念頭和壓彎的決心,使得路和車的較量出現了明顯的能耗,發動機噪音粗重,車子行駛緩慢。建華常委說,這是整個峽谷最窄也最陡的路段。寬度不到五米,坡度卻達三十多度。

綿延2000多公裡的天山,在這裡裂開了一道五米寬的口子,把自己的肺腑向人類攤鋪開來。這是一道柔情的傷口,天山用内在的美,來醫治西部的荒涼。

峽谷恰好将一個原始植物園分開,我們其實是穿行在天山植物園裡的。雪嶺雲杉是天山固有的最繁密樹種,挺拔而粗壯,幾百上千年的成長,讓它們自信而低調。不像腳下的野花,什麼柳蘭、金蓮花、藍刺頭、野薔薇。見到來人,毫無顧忌地綻放,随心所欲地盛開,把一生的豔麗,全部奉獻出來,顯得很不簡樸,不會過日子似的,仿佛一餐飯就要把僅存的家底吃光。隻有綠茵茵的酥油草,既不張揚也不羞怯,像個油漆工,把花與樹之間的空隙,全部刷成綠色。甚至還想攀上岩石,畢竟太陡峭了,站立不穩,隻得放棄。這讓許多山崖裸露着,黝黑皲裂的岩石遠遠看去,老成持重,有了歲月的滄桑。

越往裡走,峽谷越幽深,即使仰視,也隻能看見被松枝剪碎的一些藍紙片,撒在狹長的空中。溪水被茂密的草叢遮掩了,但叮叮咚咚的弦樂,卻敲擊得異常清脆。靜谧的密林,被泉水的聲響啄開一條道,歡快的旋律,順着坡度流淌開來。

氣溫明顯低了,花草開始稀疏,雲杉密集。車子進入到了牛牦湖溝,這裡是整個環線叢林最密集的區域。溪水蜿蜒,泉潭密布;怪石嶙峋,樹木參天;奇峰聳立,煙岚缭繞。盤山路九曲回腸,一線天剪開雲霧。感覺車子像人一樣,在林間穿行。不時有松枝拍打車窗,引出一片驚呼。

路越走越像一根漁線,而車子則是一條上鈎的魚,在上下起伏和迂回環繞間,從溝底慢慢提到了水面。而這個水面,俨然已經躍居到了海拔兩千米之高的山脊上。在六月的通透裡,遠處的皚皚雪山,清晰可見。與身邊的蒼翠松柏形成了兩種勢力的對峙。這是兩個季節對信念的堅守。作為旁觀者,在這樣的空間和時間裡去體察,讓我們覺得,這兩個季節之間相隔的,已不僅僅是距離了。一些内地作家少見多怪地驚呼起來。建華常委說,那就是天格爾峰,海拔4560米,終年積雪,是烏魯木齊河的發源地,有大小77條冰川。我們看到的是最大的1号冰川,距今有480萬年了。古冰川遺迹保存的非常完整和清晰,有“冰川活化石”之譽。它是世界上離大城市最近的冰川,距烏魯木齊僅120公裡。有了對冰川的了解,大家注視的目光裡多了一層肅穆。我們所面對的不再是一峰冰雪,而是洞悉了滄海桑田和世事變幻的智者,鬓發雙白,巍然屹立。雪山一言不發,隻用潔淨和高聳就将人類注解的卑微而渺小。

車子攀升到海拔2600米,越過一道梁,地勢豁然開闊起來。視覺剛準備松弛一下,就撞見了天鵝湖。感覺湖是跑累了,卻依然躲不開我們,隻好收拾停當裙裾,靜靜坐在草地中央,低垂着頭,像羞赧的少女,把雪山和白雲都垂落到了湖面上。湖有四五個足球場那麼大,周邊被群山環衛。我們行車至此,都頗費周折,而這一汪水,不知是如何行走的。随木棧道拾級而下,靠近湖邊。水很清涼,有不忍觸碰的冷豔,也有冰清玉潔的高貴。清澈見底,能看到幾米深處的石子,體現了湖應有的精神品質。而碧波蕩漾,能感受微風徐來的清爽,則蘊涵着湖溫馨的人文情懷了。

缺少了天鵝的水面,湖顯得有些落寞,這也讓天鵝湖的名字添了些虛妄。建華常委告訴我們,在沒有建成景區之前,這裡是天鵝理想的家園,每年春夏都有幾十隻在這裡栖息遊耍。現在遊客多了,驚擾了它們的生活,天鵝遷徙到更深的山湖裡去了。到了秋季,遊人稀少了,它們才會飛回來。我們的失落裡,多了一層對自然的憂慮。盡管我們渴望與這些精靈們相遇,但對天鵝而言,無論遊客還是嘉賓,都是它們生命的戕害者。對于所有的自然之子,無論植物還是動物,無論藍天還是白雲,我們都沒有權力改變它們應有的狀态。

車子終于停在了大峽谷最高的點——天門。攀援木棧道,隻走了十幾級台階,就氣喘籲籲,才知道,這裡的海拔超過了3000米,氧氣隻有山下的三分之二。終于站在最高的觀景平台上,可以俯瞰整個牛牦湖溝和喬亞草場。從這個角度看去,剛才經過的牛牦湖溝,像一條拉鍊,把兩座山襟連在了一起,合成一套完整而得體的綠色衣衫。而喬亞草場則是晾曬在山坡上的綠毛毯了,上面繡滿了馬牛羊和氈房的圖案,甚至連炊煙和奶茶的清香,都繡了進去。

站在山巅,仿佛整個世界都矮了下去,隻有内心的情感在不斷地擡升。除了遼闊,一切都是渺小的。除了停止,一切都是短暫的。那些原以為很重要的事情,在天山面前,陡然變得輕飄起來,沒有什麼還值得斤斤計較,也沒有什麼可以肝腸寸斷。面對如此的龐大和虛空,人類的那點意識形态,再一次被貶低和虛弱。站在這裡,叩拜山水為師,聆聽雲松對話,聽得久了,就涵養出了一個男人所尊崇的胸懷和偉岸。無怪乎前文化部長、著名作家王蒙來此遊覽後,欣然題詞“天山天門天上景,神山神水神仙遊”。

在經過天門之前,車子一直在爬坡。這裡是坡度的分水嶺。也是思想的分水嶺。隻有在此頓悟後,才會對下坡的路,充滿自信。

天門顯然是被人工鑿開的,有爆破開山痕迹。下山中,兩側十幾米的懸崖兜着窄窄的路,也兜着一車被洗滌過的靈魂。

這或許是天山所獨有的品性,它能讓每一個登臨其上的人,都從自己的生命經驗裡,體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動與啟迪。并讓它成為力量的一部分,信仰的一部分。當一個人的精神高度與天山齊肩的時候,這個世界,其實是為他打開的。◆

作家簡介

熊紅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發表作品150餘萬字,出版作品集《記憶的河流》《回望》《夢裡的陽光》《遼闊之上》《天賜草原》《一紙歲月》等7部。現為新疆作家協會副主席、烏魯木齊市文聯主席、烏魯木齊市作家協會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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