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紫金蓮有迷幻之姿。這世上的花千朵萬朵,我愛的也千朵萬朵,可最愛的,隻有這淡紫金蓮一朵。
在天山深處,蜿蜒長路的兩邊,這裡大概是陽光最晚到達的地方,即使七月,積雪深度仍然超過1米,淺處也有好幾十厘米,形成一段有高有低的雪牆。本來隻是途中短暫休憩,可孩子們看見雪不由興奮起來,下車就奔着路邊積雪去了,伸手抓雪團球打鬧。我擡頭望望積雪背後的山崖,因為修路被人工斬開的斷崖之上是長長的山坡,山坡上除了裸露的岩石和灰藍色的礫石灘外,還有斜面凹地裡大面積的雪,它們像冰川一樣似乎常年不化。峰頂風光因為高冷而寂寞,滿眼望去,植被稀少。可是那一天,我望着那片長遠的斜坡,忍不住想,那裡會不會有意外的驚喜呢?
想到這裡,我從車後廂取出相機斜挎背好,和家人打過招呼,一腳踏進沒過膝蓋的雪,提腳邁出下一步,幾步走到斷崖跟前,小心翼翼地攀崖而上。
斷崖邊有明亮的高山離子芥,紫色花瓣在灰藍色的岩石間顯得格外豔麗,隻是由于石頭縫隙裡的營養太有限,一株離子芥隻開那麼一朵兩朵花,而不像在其他地方可以成串成團地開放。還有才打花苞的裸莖金腰,比較濕的凹地裡有一片一片沒來得及返青的褐黃色的高山苔藓,其他什麼植物都見不到。上到長長的緩坡之上,直起腰走到雪中一塊巨大卧石邊,手扶着石頭向峰頂望去,那些自上而下的山嶺線條伶俐流暢,坡面上一大塊一大塊的積雪有着些許的濕潤,山下的盛夏,在這裡隻能算早春。
等我收回眼睛,低下頭,等等,我看到了什麼——
一朵深紫色的半開的花伸出一個小小的雪洞,最多隻有十厘米高的樣子,含苞欲放,像初生嬰兒微張着嘴酣睡,莖上細嫩的小葉像是嬰兒的小手指将将半伸出兩個小手指。陽光閃耀,大地安靜,雪在靜悄悄地變濕顔色變深,微風帶着高山特有的清涼緩緩自坡上吹來,小小的紫金蓮似動不動。我心中狂喜,又不得不抑制,怕什麼聲音動作驚擾了這人參娃娃般的紫精靈——淡紫金蓮!
找了幾年的淡紫金蓮就這樣沒有征兆毫無預料地出現在我眼前。它并不是植物志上記錄或者平常圖片裡所見的淡紫色或淡藍色,而是深深的矜貴的紫色。花朵邊沿并不很圓滑規整,描摹着細細的白邊,蓮形花一瓣瓣層疊包裹,像是一朵杯形的玫瑰經過精心的勾邊,立體又生動。我盯着它好一會兒不敢吭聲,看着雪因為有些融化呈現出顆粒狀,顔色也染上灰黑色,而從小小雪洞裡鑽出的淡紫金蓮純淨精緻,風雅出塵。我想象它在太陽升起時,挺起小小的身闆在雪裡用力向上鑽,用自身非常有限的熱量去融化身邊的雪,形成一個小小的雪洞,然後鑽出來,呼吸、綻放——所有的溢美之辭在它面前都失去顔色!
很快,我在附近找到了更多的淡紫金蓮,既有盛開的,也有剛伸出更小花苞的。盛開的淡紫金蓮顔色稍變淺,輕薄的半透明,花心裡露出金黃色的花蕊,冰肌玉骨的模樣。此外還有豔麗的玫瑰色,幾近于純白的淡紫和透出青色的白,它們把紫色易于變幻的特點發揮到了極緻,玫瑰色、深紫、淺紫、藍色、白色、青色以及在它們之間的過渡,開出一朵朵小小的蓮花,每一朵都疑真似幻。它們都隻有十幾到二十厘米的樣子,小小花的直徑也就三厘米左右,典型的層層包裹的蓮形花,基生葉看不到,隻有一到兩片莖生葉還沒完全展開,像嬰兒将将半伸出小小手指。
它們稀疏地撒落在雪地或雪地邊濕潤的地帶,每一朵都像夏夜的星星一樣閃着螢光。
在漫長的冬季,淡紫金蓮在天山最深處的積雪下蟄伏,默默渡過長達七八個月甚至更長的冬季,一直等待它的春天來臨。
淡紫金蓮會像其他白頭翁一樣,在花後結種籽時繼續長個子拔身體。可惜我并沒有時間常常進到天山深處,等待、觀察它生長、開花、結籽的全過程。返程的路上,我又去看了淡紫金蓮,它依然像初見時清豔又澹遠,如果不仔細看,就像夜空中的星星一般,一顆顆去尋找後才發現,原來漫天都是。
回來以後,我常常翻看手機和電腦裡的淡紫金蓮圖片。前幾天突然腦子裡冒出新疆植物志裡記載的淡紫金蓮特征,萼片淡紫色,花瓣約八個,忽然反應過來,原來外圍那十幾二十多片具有變幻色彩的花片并不是淡紫金蓮的花瓣,而是它的花萼,真正的花瓣很小很小,金黃色的圓形花瓣圍着花蕊兒一圈,很容易被忽略,甚至雄蕊長時根本就看不到花瓣。我對着自己拍的照片一一數花瓣片數,後來又百度了圖片,發現淡紫金蓮的花瓣有八片,而更多的是十二片、十六片。它們被真正的護花使者——花萼層層包裹、保護着,在這海拔高、植被稀少、積雪經年直到天暖雪融花朵可以适應的時候開花,真是神奇!
每當想起與淡紫金蓮的相遇,都激動不已,不,也許不能說是激動,而是欣喜,滿心的歡喜交織在天低山闊的空間裡,覺得上天真是對我厚愛。
可是前幾天,有朋友告訴我,網上有賣淡紫金蓮幹品做花茶的,我去搜索,發現果然如此,有好幾家在賣,價格也不算多貴。我珍之秘之的淡紫金蓮,任誰問都不肯告訴地方的淡紫金蓮,就這樣為了滿足可憐的口腹之欲淪為商品!不甘心地查詢了下,發現淡紫金蓮并沒有被作為保護植物。那一晚我伏在床上不停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