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熟知的公司一個一個陷入困境,甚至是萬劫不複之地,每次都很難過,但卻又無話可說。這個圈子裡,有多少讓人激情澎湃的夢想,就有多少魑魅魍魉的暗局;有多少一夜暴富的神話,就有多少燃盡青春熱血的枯骨。
謹以此祭奠企業經營路上那些已成往事的铮铮白骨,以及還在為自己夢想不懈努力的公司人!
我所在的城市人口1000萬,被稱為火車拉開的城市,這就是我所生活的二線城市、省會。我今天所記錄的,是發生在我身邊的真實故事,六個商人,行業涵蓋餐飲、傳媒、紅酒、互聯網、房地産、攝影。他們是我的朋友,也是大家眼中的老闆,今天我要講述的是他們在時代浪潮下2013—2016年短短幾年沉浮的故事。
這些故事我親眼所見,我記錄下這些事,因為這些并不隻是故事,而是一本活生生的商業教科書。
知其故事,可以規避;知其故事,可以無畏;知其故事,可以長生。
壹跑得快了攆上倒黴,跑得慢了被倒黴攆上
W哥來找我是2015年底的一個下午,我們東拉西扯的聊天,W哥局促、欲言又止,我漸漸感覺到了異樣。我問他,哥,你是不是找我有事啊。W哥一笑而過,始終沒有開得了口,忽然接了一個電話,匆匆走了。
W哥是要趕去自己的一家門店——員工把路給堵了,讨要上個月的薪水。W哥對此很傷心,對我訴苦,他誠心誠意對他們,這才一個月沒有發工資,他們就這樣鬧。
他覺得自己用心待人并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人情淡薄也好,世态炎涼也好,人心不古也好,對于打工者來說,錢落到口袋裡才算塵埃落定,人情本是如此。
那天下午W哥來找我果然是想借錢的。後來我得知,他又去了别處,借到了兩萬塊錢,趕去處理員工堵路的事。
但最後這家店還是關了。W哥在這個城市經營着一個小有名氣的餐飲品牌,店開出了四五家,員工鬧事的是最大的一家店,他傾注了最多的心血,卻沒想到最後收場如此慘然!
W哥瘦、短發、頗有江湖義氣,雖然經商,卻算半個文人,我看過他寫的文字,記住了這一句:我最近過得挺滄桑的,跑得快了,攆上倒黴,跑得慢了,被倒黴攆上。有些時候真正體會到“玩把戲的躺地上——沒招了”的美妙感覺,真是得勁死了!
我看着W哥起家的,我深深知道這些文字背後的無奈和感傷,同時又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愧疚!
2014年,W哥曾經咨詢過我,他想将自己餐飲店的産品電商化,做成真空裝淘寶賣,粉沫化做成方便面材料。這是一個不錯的方向,可以流程化做大體量。他也已經開始建設工廠、承包食材原材料基地,躊躇滿志。
W哥從銀行貸了2000萬元,開辦工廠、租用倉庫、找人研發方便面食材、打廣告、創品牌、搞營銷,一切都是美好的樣子。
後來産品出來了,我買了些當年貨送人,一個真空的包裝袋裡囊括了牛身上的各個部位,新奇而有趣,也很拿得出手。
但是到了2015年,貸款到期了。銀行好說歹說,先還再貸,可以很快再貸出來。W哥就拆借了高利貸還上了。豈料銀行忽然變了臉,不再同意放貸,2000萬元資金斷貸,這直接斷了W哥的後路。
W哥不得不關閉了工廠,四五家盈利很好的店隻能轉讓,隻保留了一個總店,等待東山再起。
在這個商業社會,弱勢群體都是本該得到扶持的那幫人,他們有夢想、有激情、有願景,但是這一切卻都抵不過某些機構的一個決定,這個決定能讓你生,也能讓你死的充滿悲情!
貳野心是個魔鬼,它能讓你登上高山,也能讓你陡然隕落
L妹是80後、開寶馬跑車、業績做到區域第一名,我心裡滿滿的都是敬佩,上天怎麼可以如此青睐一個人?讓财富和美貌、能力同時降臨給一個人。
我第一次去L妹的辦公室是在2014年底,正是寒冬最冷的時候,我推開門,L妹一身超短裙迎接我,我意識到自己的黑色羽絨服,頓覺局促不安。我坐下不到一會兒,就開始渾身燥熱,有冷暖溫差帶來的不舒服,也有L妹的時尚襯托得自己的土氣。
我參觀她的辦公室,偌大一個房間内擺滿了紅木家具,我驚喜地看到了一個魚缸,正是我想買卻買不起的那個類型。辦公室裡面還一個套間,是一個卧室,我看了看,全是進口的家具。我啧啧稱贊,羨慕她的奢華,她忽然掀開了床一角,露出下面的床墊,拍了拍笑着說,這個床墊我7萬塊買的。
我除了誇她眼光好、有品位之外,竟然找不出了合适的詞語來表達。而這些紅木家具和這張7萬塊錢的床墊,則加深了我心裡的疑惑。
那天她說她們在準備上市,她們打算引入北京某某投資公司,她們打算拍一部電影……
L妹很漂亮,也是一個女強人,完全是那種可以靠臉吃飯但卻要靠實力的類型。主業是做傳媒廣告,在2012年做到了區域第一名,并出征鄰省,也拿下了鄰省的業績第一名。
出彩的成績是L妹頭上耀眼的光環,商業上願景則是她的野心。她開始謀劃自己的商業帝國,要成立自己的影視公司,拍電影,參與電影發行。她找了身邊的幾位商業上的大哥,籌集了1000萬元,新的征程開始了。為此召開了盛大的新聞發布會,會上直接獎勵了兩輛寶馬車給兩個區域總經理。躊躇滿志,一切美好。
她用這些錢買下更好的廣告資源、租用更好的寫字樓、開拓更多的市場、開拓多元化的産業鍊。我去她辦公室的時候,正是新征程的第二年,一切都是美好的樣子。
但誰人能料到2014—2015年,中國房地産市場整體萎靡,L妹的廣告客戶直接下滑了一多半,而新開拓的市場投入過大卻不能收入平衡,以極高價格買下的廣告資源無法變現,多元化的投入也打了水漂。
1000萬花完了,而新的融資還沒有到來,或者是不知道何時才能到來。2015年年初的時候,我聽說,L妹的公司倒閉關門了,就在我去拜訪她之後還不到一年,原因是資金鍊斷裂。
我最初的疑惑竟然成真了,為此我不知是該歎息還是慶幸自己的眼光,但是我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野心是個魔鬼,它能讓你登上高山,也能讓你陡然隕落,很少數人駕馭了它,于是這些人被稱為企業家。
後來,L妹離開了這個城市。
叁你能撐起VC們的欲望和瘋狂嗎?
我認識Y先生是在這個城市的互聯網圈,他是老兵,從事互聯網十多年,也創業了十多年。讓我吃驚的是,他至今沒有買房子,沒有買車,所有心思都在創業,每天工作十多個小時,有能力、有思想、有激情。
2015年初,他的項目獲得了北京一家VC1000萬美元的A輪投資。我向他祝賀,他告訴我說,不出三個月,他要做B輪。
有了錢,公司開始擴張,總部搬去了北京,兩個多月的時候,B輪成功進入。但是在這之後,整個公司開始膨脹。
VC告訴他,必須要在什麼時間達到多少用戶數,要實現多少數據,報表要好看。為了滿足這些胃口,也為了滿足VC們不斷持續的龐氏謊言,他隻有不停地開辟市場、補貼用戶、做數據、滿足報表要求,員工最多時達到400人左右,一個月的開支在500萬元以上。
長時間的燒錢做市場、貼錢注冊用戶,錢就像是汛期開閘的洪水一樣花了出去。VC們總是說,沒事,盡情地燒,C輪我們負責。
錢終于要花完了。C輪也找到了,但C輪遲遲不進來,他們要求前面的A、B輪必須跟投,最終B輪同意了,但是A輪卻拒絕再出資,C輪的VC一看如此,就不願意出錢,錢最終也沒有能夠進賬。
Y先生的公司一下陷入了僵局,員工開始大量離職,負面信息滿天飛,所有的繁榮随風而逝。
不久前,我問他接下來怎麼辦,也許要徹底關閉了,也許要關閉非戰略市場,守主要市場,重新開始。但是我知道,很難了。
這個市場上的所有創業者都以融到資為榮,卻從來不會想拿了這些錢之後會怎樣,自己還能不能按照初心穩紮穩打地經營,自己還能不能一步一個腳印地前行。而VC很多時候就是一場擊鼓傳花的龐氏騙局,又有多少人能夠玩得起?你能撐起VC們的欲望和瘋狂嗎?
肆時代變了,商業規則也變了
我經常想,如果H先生早出生10年,在2000年前後開始經商的話,他的套路是完全可以幹出大事業的。因為他很擅長交際,能喝酒、有膽量、敢冒險、敢送禮、舍得花錢,不太考慮後果,在他眼裡一個億都是個屁。
他之前的老闆就是這樣的成功者,靠着人脈、膽略、敢送禮撐出一個億萬家産,H先生有意無意的學着這一切,并沿用了這一切。可惜,時代變了,商業規則也變了,但H先生和他的老闆卻渾然不知。
H先生的老闆在臨死前,H先生去看他,老闆病若遊絲,少氣無力地對H先生說,兄弟,賓利已經訂了啊,咱們兄弟三個一人一輛。最終,老闆沒有看到賓利,再也看不到了。
2011年,房地産火爆如烈火烹油,H先生得益于一個政府關系,在一個三線城市意向拿了一塊地。地塊不大,隻有12畝,一棟住宅加一圈底商,在這個城市的核心位置。
建築商可以全墊資,一半住宅可以先團購給地塊原單位回攏資金,隻需要2000萬元就可以啟動項目,加快速度可以在兩年左右了結項目,一畝土地價格50萬元左右,利潤率還是不錯的。在領導的協調下,H先生拿到了1000萬元的銀行貸款,隻需要自己再配置1000萬元即可。
但是,銀行的這1000萬元一到賬,H先生先在北京訂了一套房子,辦公室從150平米擴大到了1000平米,隻紅木家具就買了百多萬元,還配置了奔馳越野、寶馬760、奔馳商務一堆車。辦公樓車庫裡H先生的豪華車隊是最耀眼的存在。
等到項目上需要用錢的時候,H先生隻能用裝點出的門面來借錢。借錢是順利的,2012年經濟火熱,市場上擔保公司出事的還不算多,月息3分、3.5分很順利的就能借到。最多的時候,H先生外面借的錢有8000萬元,幾乎都是借新債還舊債,中間一多半都償還了利息。
但項目推進并不快,一直到2014年才拿到土地,而此時市場已經轉冷,三線城市已經不再是三年前的熱火場面。
太多的高利貸已經把H先生和公司壓跨,用短期高利貸來開發中長周期項目,這違背了商業經營的基本準則。大環境轉冷、民間借貸危機頻發、項目爛尾、農民工維權讨要工資、團購房業主維權要房子、債權主人頻頻起訴、公司賬戶和個人賬戶幾經凍結。
如今的H先生,利滾利之下,負債已經過億,房産車輛全部被收回,被列入了不誠信黑名單,無法出國、無法乘座飛機和高鐵,婚姻也沒有了。
最近的一次通話,H先生告訴我:兄弟我快度過難關了,錢快到賬了。
我知道,這一切,已經很難了。
伍賺快錢、大錢幾乎隻存在于童話中
開公司的人分為兩種,一種懷揣夢想,目标堅定,一步一個腳印地前行;另一種則是虛名大于實際,X總、X董隻是一個好聽的稱謂,外表光鮮,裡子卻已經爛透了。
C先生以前做LED大屏生意,在很多酒店有LED屏出租,一個月固定收入有15萬元左右,偶爾接個大項目,可以多賺一些,生意不算大,但也還算OK。
但C先生并不滿足現狀,總想折騰一番更大的事業。2012年時,他找我說要做一個視頻門戶網站,要找贊助自己打造明星。我說不看好。他說已經注冊好公司了。我說不看好。他說已經投入了十多萬了,你讓我試試吧。我說反正都是你的錢,好吧。
2013年他告訴我,視頻網站關閉了,虧損了六十多萬元。
不久他又來找我,說要做天貓的電商,我說這個生意可以做,但一年内别指望賺錢,一年後賺錢也别指望太多錢。他說好的。
不到一年,電商生意虧損了四十多萬元,不做了。給我打電話說:哥,我這兒有很多包包,你來随便拿着用吧。
2014年,C先生又在折騰生鮮。我說兄弟你别折騰了,做好本行好不好?他說:沒事,哥,我改天給你送點新鮮的水果。
2015年,生鮮不做了,又虧進去了五十多萬元。
我問C先生:為什麼非要這樣?為什麼這麼着急賺錢?
C先生說:我借了一些錢,急于翻本,但現在洞越來越大。
C先生經常來辦公室問我,有什麼更好的商業模式可以更快地賺錢?
我說:我如果真有辦法,還會告訴你嗎?
C先生的情況,代表了很多的創業者,浮躁、急進,總想賺大錢、賺快錢、總想發現一個風口上的藍海。殊不知這些都是隻在童話裡的,現實中幾乎碰不到。
陸出師未捷身先死
Z先生以前是保險公司的中層,一年收入不多,但日子過得也還不錯。後來,他說服了一個在小城開攝影館年入百萬的夥計來到省會,一起做一個更大的市場,一人出資100萬元,在寫字樓中租了一間800多米的辦公室。我曾經去過那裡,印象最深的依然是那一屋子的紅木。
紅木真是一個很奇特的存在。做傳媒的80後美女弄了一屋子紅木,借高利貸開發房地産的H先生弄了一屋子紅木,開攝影工作室的Z先生也擺了一屋子紅木。後來,我看見紅木就開始有戒心,仿佛它們是某一類人的鮮明的标識。
Z先生的攝影工作室開了一年,月月入不敷出,市場并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美好,一年至少賺500萬元以上利潤的夢想并沒有實現,而辦公室的裝修和家具費用卻花了三百多萬元。
一年後,合夥的攝影師終于無法忍受虧損,前期投的100萬元也不要了,回到小城繼續經營自己的小攝影店。
Z先生在做攝影公司之前,活得很滋潤,有房有車有美女。創辦企業兩三年,虧損500萬元,身邊朋友借了一大圈,名利雙失。中間意氣風發地說還要東山再起,如今在辦公室轉讓、公司關閉之後,徹底從朋友圈消聲匿迹了。
嚴格來說,Z先生不算一個企業家,但他代表了很大一群人,懷揣夢想和大志投身創業,出師未捷,或者說,還未出師,就先死了。
每一個商業成功者的背後何嘗不是數不清的铮铮白骨
每一個老闆的外表都是光鮮的,但是自己的把戲隻有自己知道,自己的苦也隻有自己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關于未來是否光明?這些隻有經曆者心知肚明。而對于大部分的人來講,他們真的有未來麼?
這個圈子從來都沒有什麼烏托邦,光鮮亮麗的創業者多如過江之鲫,而悲劇性就在于,他們中的大部分都将會倒下,這裡沒有悲壯、也沒有汗青可書。有的隻是現實的殘酷和人們的貪心,以及不切實際的夢想。
我看着熟知的企業家一個個陷入困境,甚至是萬劫不複之地,每次都很難過,但卻又無話可說。這個圈子裡,有多少讓人激情澎湃的夢想,就有多少魑魅魍魉的暗局;有多少一夜暴富的神話,就有多少燃盡青春熱血的枯骨。
在很多個深夜,我回望這些充滿激情或者心碎的商業故事,經常充滿感傷。但是,他們卻如同暗夜裡一顆顆熠熠光輝的明星,注定要留下自己獨特的一筆。
一将功成萬骨枯,每一個商業成功者的背後,又何嘗不是數不清的铮铮白骨。他們用自己的名聲、事業、财富、甚至是生命,來給我們講述這刻骨銘心的一課。對此,我們唯有誠惶誠恐虛心受教,因為這些,是他們留給這個世界最寶貴的财富!
(來源:米匡投資)